顧亭轉過身來肅着臉道:“你說呢?”
柳眠抿抿嘴,小心翼翼瞧住顧亭黝黑的眸子:“方才,眠兒是不是闖禍啦?”
顧亭沉默片刻,眸中多了幾分複雜,卻選擇直言相告:“他若對你念念不忘,往後可能會有些麻煩。”
“那方才世子為何不将眠兒的身份據實相告?”
顧亭不答,面上卻突然顯出些郁躁,片刻後,沒頭沒尾地問:“眠兒,在顧家,你滿意嗎?”
柳眠手指絞着頰邊發絲,哼笑一下:“世子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顧亭蹙了蹙眉:“你說便是。”
柳眠沉吟着道:“假話呢,是很滿意,眠兒原本隻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在府裡能吃飽穿暖,每個月還有月錢拿,如今更有夫人提攜,能做世子的枕邊人,日後若有幸生下個兒子,更是大富大貴,享之不盡,做丫鬟做到這份兒上,還有什麼奢求?”
她說着又笑了下,續道:“真話呢,不怕與世子直言,同樣都是生而為人,緣何有些人生來就高高在上,有些人卻一生隻能為奴為婢?您若想聽眠兒的心裡話,那眠兒隻能說,不滿意,但無力改變。”
顧亭聽後似是震驚于柳眠的說法,乍一聽之下,此等言辭實屬大逆不道,傳出去就是要殺頭的大罪,但是仔細想想,未必沒有幾分道理,今上當年亦是草根出身,帶着一幫兄弟打天下的時候,喊出的口号不就是“天子不仁,能者居之”?
可是她一個小丫鬟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思來想去,顧亭緊蹙眉心,試探問道:“你成日關在屋裡看話本子,就是在琢磨這些?”
柳眠挑眉詫異:“哪個寫話本子的書生敢寫這些?生怕不被誅九族嗎?不過看多了話本子裡主角們的人生,有時候阖上書本想一想,便會多想一些。”
顧亭咬了咬後槽牙,掩在鬥篷當中的拳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終究還是沒有懲罰柳眠,隻十分嚴肅地沉聲告誡她:“這些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罷了,若是傳出一星半點,連我也保不住你。”
柳眠的笑容裡多了幾分真心:“世子放心吧,眠兒省得的,在這個世上,您已經是眠兒最親近的人了呀,眠兒不會讓您為難的。”
顧亭還不放心,繼續告誡:“以後這些事情連想也不許想,你隻要乖乖聽話,往後府裡自不會虧待你。”
柳眠擡眸凝住顧亭:“那世子呢?世子可會把眠兒放在心上?”
顧亭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你僭越了。”
柳眠聞言垂了垂眸子,但很快就把情緒隐藏好,明媚嬌俏地笑起來:“好嘛,世子不喜歡眠兒就不問了。不過眠兒現在還不想回去,世子能陪眠兒玩會兒嗎?”
話音未落,忽的蹲下身去抓了塊雪“狠狠”往顧亭身上砸去,随後轉身就往梅林裡鑽,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紅裝素裹的梅林之間。
顧亭警覺地擋掉來自柳眠的“暗器”,便見她遊走在梅樹下活潑歡快極了,或許是被眼前的美景所惑,或許是被她愉快的笑聲感染,又或許,心底深處也想嘗試一下這種從小到大從未體驗過的遊戲,片刻後,竟當真追逐着她的身影嬉鬧起來。
多年後回想起來,這一個梅林午後,她還相伴在側,仿佛是他數十年人生當中少有的能夠卸下一身重擔、發自内心的快樂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