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甯願去死也不想經曆那種侵犯羞辱,
但是你沒有,
我還記得你那天是如何跑離巷子,
在巷子口徹底消失了身影,
我耳邊隻剩下褲帶夾碰撞時發出的清脆,
就像無雨時的蟲鳴,
你不會幫我,也沒有幫我。”
天使散着閃耀的光芒揮着翅膀乘風來到他面前,可吟唱的卻不是來自天堂的聖歌,而是來自地獄的咒文,天使是擁有華麗皮囊的惡魔嗎?還是惡魔都太善于僞裝呢?他一直沒想明白。
紀樂漸漸放松了身體,癱倒在浴缸邊,受傷的腦袋靠在瓷磚牆上,一雙眼斜眸看着我,說不清裡頭盛着的是恨還是怕。
我的腿開始發抖,一隻手握在衛生間的金屬把手上,心髒在胸膛裡跳得飛快,像是插了電的水泵飛速運轉着,身體裡的血管幾近爆裂,大腦才終于得到了更多的血液與氧氣,在我的腦海裡呈現出一幕如黑白電影的畫面,我不知道我的記憶是不是真的被篡改過,在夢裡未曾出現的面孔漸漸現出輪廓。
一張男孩的臉似乎被印在了那輛灰色舊轎車的後窗玻璃上,在我不斷努力想要看清之後真的變得越來越清晰,緊接着我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窒息感,記憶裡的那張臉也跟着漸漸扭曲,五官離開了它本應該存在的位置,最後七零八落隻剩下一片霧團團的空白。
既然快樂有可能是假的,那為什麼痛苦就一定是真的?
“我根本不記得你說的那些事!”片刻間天旋地轉胃中翻湧,使我實在沒辦法繼續回憶,隻想奪門而逃,一隻腳剛剛邁出衛生間門。
紀樂的眼睛很毒辣,一眼看透了我的打算,絲毫不留餘地揭開我的老底,“姐姐,你又要丢下我不管了嗎?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上一次你也是這樣落荒而逃。”
我的雙腿像是綁上了沉重的鉛塊兒,想邁步也邁不動,隻能轉頭看向眼前這個令我感到無比陌生的人。
如果能将痛苦平分,每多一個人共同承擔,每個承擔的人就會少一些痛苦。
紀樂的臉上表現出不符合17歲的表情與神态,“姐姐,你還要繼續逃跑嗎?”不等我答又繼續說:“還是一樣的,哪怕重來一萬遍結局也還是一樣。”
他的雙肩微微抖動,用雙手緊緊捂住臉,抽泣聲像是毛毛雨打在窗戶上,“你是我的一線生機,也是親自熄滅火光的人,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你沒出現,我不會有所期待,如果那人是罪犯,而你在我心裡就是共犯!當年你明明就有機會可以幫我,我就不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你什麼都沒做,現在你又說要幫,怎麼幫?拿什麼幫?一切都發生了,都無法挽回了!姐姐當初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不叫人來?為什麼隻是逃跑了,為什麼什麼都沒做?為什麼?!”
“你到底是誰?”
“我是區雲。”他的手掌不再并攏,通過指縫足以看清我的臉,哭泣聲戛然而止,“我本來可以好好的,是你們讓我隻能像個鬼一樣活着。”
我聽完最後一句話心裡頓生苦澀,“你想讓我怎麼樣?贖罪嗎?去死嗎?被愧疚折磨一輩子嗎?或者代替你承受痛苦?”說話時我隻顧着如果就此解脫也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既然不能解決即将到來的災難,那麼就将自己徹底解決,轉而言說還是一種逃避,可當說完了我才發現所謂的替他受難就是一個笑話。
果然,紀樂聽完也是輕蔑一笑,将雙臂盤放在膝蓋上,他若是想要看清我的臉一定要微微歪着頭,可這平平無奇的姿勢在我的眼裡卻不是那麼和諧,足以讓我從裡到外涼了個透徹。
“是姐姐欠我的,從現在開始要一點點還給我。”
“你不是紀樂,是我從未真正了解過的陌生人。”我稍稍向後退了一步,背撞在門上,“為什麼會是這樣?你把紀樂弄哪裡去了?”
“這麼多年過去,他沒有一點兒長進,隻敢把痛苦都丢給我,不管什麼事隻要他一覺得難以承受就立馬躲在角落裡裝死,我隻有13歲啊!他怎麼能這樣對我?!他憑什麼這麼做?!我還能指望他什麼?!”
紀樂慢慢從浴缸裡站起身,扶着邊沿跨出來,赤着腳踩在淺褐色的瓷磚上,一隻潮蟲扭着身子悄悄爬過,它大概以為走到下水槽應該就天堂,殊不知卻真的被紀樂一腳踩進了天堂裡。
他一步步逼近,走到我跟前卻是近乎以哀求的口吻說:“難道你不想知道當年被你忘掉的究竟是一段怎樣的記憶嗎?我可以把你想要的都還給你,比如你心心念念的那個紀樂,我甚至可以徹底消失,但你也要把我想要的還給我,好不好?找回你的記憶,找到那個人,做我的證人,證明那些傷害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我的臆想,他們覺得我有病,沒人相信我的話。”
紀樂越說越激動,“但我知道我沒有!有病的是他們!不是我!這才是最讓我痛苦的!”
他希望為我能為當年的事贖罪,這是我欠他的,我看着他的雙眸,試着去理解在一個身體裡頭如何住得下兩個靈魂,想着想着身子一軟,滑坐在衛生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