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沖到衛生間門口打開門,紀樂正蹲在老舊的瓷浴缸裡,淋浴頭“嘩啦啦”噴灑着冷水,他可笑得像是一株不幸長在草坪裡壞掉噴頭旁的小野花,被滋出來的水打得直顫,頭頂的紗布已經吸足了水,隐隐透出紅色,多餘的水順着五官的走勢成股流下,藍色的校服褲子也已經濕透。
紀樂抱着雙膝渾身發抖,在我進門的那一刹那猛地擡起頭,蒼白的臉上挂滿水珠,瞪大的雙眼裡隻有驚恐,下眼皮也随之微微跳動,沒什麼血色的雙唇緊緊抿住,随着一聲雷,他身子略微抽動一下,慌忙往很深的角落躲去。
我立即上前關閉了淋浴頭,從一旁的毛巾架上抽下一條浴巾蓋在他身上,紀樂不自覺将腦袋挪到離我更遠的位置,卻在我一再強迫下淚眼盈盈,他的那種表情讓我不得不懷疑自己真的是個壞人。
他無處可躲,揮手時打掉了浴缸台上放着的瓶瓶罐罐,見我越靠越近索性跪在浴缸裡,雙手合十像隻搓手的蒼蠅,呼吸漸漸急促,說話時帶着哭腔,“我不認識你……你放過我吧……我求求你了,我家裡有錢,我讓我媽給你拿錢,你别碰我……你讓我回家,我回家了就給你取錢好不好?别碰我……别碰……求你了……”
“是我!”我蹲在浴缸外頭,兩隻手扒在浴缸的邊沿,那些經年累月留下的水垢黃污被壓在手下,我的目光随他而動,卻不敢去觸碰眼前這個抖若篩糠的人,紀樂的身後有扇隻夠一個人鑽出去的窗戶,我生怕一個不注意他就會順着窗戶從四樓跳下去。
我慢慢将手伸向他,是否抓住全在他的選擇,“紀樂,把手給我,我們先從衛生間出去好嗎?”
牆壁上的瓷磚隻貼了一半兒,再往上則是刷了白色塗料,黑黴已經爬滿了棚頂,比學校水房裡尤甚,樓上的下水管時不時傳來“嘩啦啦”沖水聲。
晦暗天光穿過衛生間木窗上的玻璃貼紙,無數色塊被黑色線條分割,最終化作一塊塊彩色的光斑散落在他的臉上,壞掉的淋浴頭仍一滴滴往下滴着水,落在他的臉上混雜了淚痕。
紀樂像是一張黑白線稿,毫無自主選擇的機會就被塗上詭異的顔色,如果非要我描述他現在的狀态,就像是個精神失常的瘋子,掐細了嗓子,對一切情緒不加掩飾,甚至更加誇張表現出來,而我對眼下這狀況摸不着頭腦,卻被他情緒感染,也變得緊張起來。
“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我叫區雲!區雲!不是你說的什麼紀樂!”他壓低聲音喑啞低吼,可當憤怒冷卻後敵意變成了一聲聲哀求,他也成了一隻被拔光了刺的刺猬,“姐姐,你幫幫忙,幫我聯系我媽媽好不好,讓她來接我回家,求求你,幫我打個電話就行,你要多少錢我媽都會給你!你别讓他把我抓走!”
我的手頓在半空中,難不成腦震蕩真的會失憶?還是間歇性失憶?可紀樂所說要抓他的人又是誰?“這兒就是你的家,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不會害你,我會幫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紀樂那雙泛着星光的眼滿是渴求,好不容易稍微冷靜了一點兒,“這兒是我家?你會幫我?”很快那點兒希冀就被一把絕望的火焚燒殆盡,什麼好東西都沒在他心裡留下,“不……你不會,你會緘默不言,捂住眼睛和耳朵,甚至是嘴巴,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我越發迷惑了,他的這句話讓我想到牆上貼着的那些畫,缺少五官,顔色妖異,将老舊的房屋妝點一如鬼怪故事裡的魔窟,我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衛生間裡的異味兒與潮濕攪拌在一起黏附在我的鼻腔裡,有種低血糖就要來臨的感覺,隻好走到門口,打開衛生間的門,站直了身子好像如此新鮮的空氣就會在身體裡暢通無阻。
恰在此時聽見他緩緩開口。
“我都想起來了,
我見過你,
在那個雷雨天,
那條小巷子裡,
透過那輛舊轎車後窗玻璃,
我看見了你的臉,
你的雙眼裡先是悲傷,
之後又變得很是驚恐,
我大喊,
而你卻充耳不聞,
我記得你似乎在我眼前站了一小會兒,
看着那個人用擦車的舊抹布捂住我的嘴,
我多麼希望你能來救我,
那一刻我在心裡祈禱,
如果你救了我,
要我怎樣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