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林青霧坐的公交,她選了一個靠窗位置,側頭看窗外。
地處郊區,周圍荒涼,随處橫生的草木卻盎然、郁蔥。總有一些東西,在無人知曉的地方熱烈生長。
本做好長久周旋的準備,煙花的事實屬她意料之外。
林青霧腦海裡還是許鐘靈的聲音。
忽然有片刻的茫然。
人生到底是怎樣的?
路程稍久,一路搖搖晃晃,她有些暈車,阖上了眼,閉目休息。
等到公交停靠在醫院站點,天邊已經染上一層橘黃,林青霧發消息給林青陽說會給他買飯。
林青陽回了個“好。”
林青霧買完飯路過一家蛋糕店,想了想,進去買了一盒蛋撻。
或許因為一天奔波,有些疲憊,步子走得不算快,經由醫院大門,行人進出匆忙,差點撞她身上,一陣驚呼,惹周圍人好奇打量,她趕緊側過身,給人讓了條道。
那人連說幾句不好意思急匆匆走了。
林青霧沒在意,提着東西去林青陽所在樓層。
病房内,男生正在吃女生帶來的飯,女生坐凳子上追劇,而林青陽擱邊上病床,擡高手玩手機。
聽到聲音,他偏頭向門口望,見林青霧來了,想起身,一時之間忘了手還舉着,沒拿穩,手機“啪”地砸他臉上。
他一陣叫喊。
林青霧一臉無語。
林青陽揉着臉頰,坐起身,問:“今天吃什麼?”
林青霧過去幫他支起小桌闆,把飯放上去,讓他自己看。
林青陽打開,看見那盒蛋撻,十分驚喜,“喲,怎麼還給我帶......”
話還沒說完,突然啞聲。
他臉上表情,慢慢凝滞,目光一眨不眨盯着她身後。
林青霧疑惑,轉頭。
直接和一雙略帶譏笑的眼睛對上了視線。
在看清眼睛的主人是誰後,她的心跌入進谷底,無法跳動。
林青陽壓着情緒,“你怎麼來的?”
林見秋眼睛從林青霧身上,移到林青陽身上,最後看着他被綁帶包紮的腳。
眯了眯眼。
她怎麼來的?
最近這兩天偏頭痛得厲害,繳納完費用後正準備去拿藥,門口動靜不小,她好奇望過去,本想吃瓜看戲,卻一眼看見一個熟悉的人。
她看她提着東西一路上樓,偷偷跟了上去。
又看她進了病房,停在一個床位前,本沒想進去,直到,床位上躺着的人坐了起來,她再次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林見秋“呵”了聲,“喲,摔斷腿了?”
她視線移到林青霧臉上,話卻對林青陽說:“都說了離她遠點,看吧,這下輪到你遭罪倒黴了。”
林青霧擰着眉頭,張張嘴,說不出一個字。
林青陽瞪着眼,“你有病吧。”
林見秋像聽到什麼好笑的,“我有說錯什麼嗎?她又不是你親姐,要不是撿到她,你父母會......”
話還沒說完,她被蛋撻砸了一臉。
這句話戳到林青陽神經,他眼裡燃起一陣怒火,目不斜視惡狠狠盯着她,手摸到蛋撻一個勁往她身上扔。
蛋撻扔完,抓着米飯就像往她身上甩。
隔壁男生咀嚼食物的動作小了。
女生默默将音量調下。
兩人大氣也不敢出。
房間内充斥林青陽砸東西的聲音。
眼見事态控制不住,林青陽情緒不穩,林青霧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不防被誤傷,撒了一身米飯。
她沒在意,掰過林青陽腦袋,讓他面朝着她。
“小陽,看我,我是姐姐。”
“小陽!”
林青霧一聲聲喊。
林青陽方才回神,直愣愣看着她,瞥見衣服上的米飯粒,眼眶深紅,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捏了捏她衣擺。
“姐......”
林青霧安撫他,“沒事的,小陽。”
林見秋這會一身狼狽,氣得不行,“林青陽你看看你現在什麼德行,我可是你長輩,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我看你以後要完......”
“嬸嬸。”
林青霧不再忍讓。
将林青陽護在身後。
林見秋嘲諷一笑,“你可别喊,我可擔不起,别折我壽了。”
林青陽火氣又上來了,“沒叫你老巫婆都是好的。”
林見秋:“你......”
林青霧反倒平和下來,眼眸定定看她,明明沒過多情緒,林見秋莫名吞咽聲口水,“看什麼看?”
“我尊稱您一聲嬸嬸,是見您跟我們父母的關系,這麼多年過去,不知道您現在又想做些什麼?但無論是什麼我們也不會像以前那般膽小怯弱。”
林青霧對着她眼睛,一字一句說得清晰。
林見秋胸脯起伏,“嚯,你現在倒是硬氣了,我來看一下不行嗎?”
林青霧沒說話,冷着臉。
林見秋自讨沒趣,卻又不甘心,眼珠一轉,正對着林青陽,準備同他說話。
林青霧察覺到她的意圖,往邊靠了點,遮擋住林青陽,聲音泠冽:“您不用再如此費盡心思了,以前就沒得逞,妄想現在成功嗎?”
林見秋眉頭緊鎖,“什麼?”
林青霧平靜陳述,“您自己心裡清楚。”
話音落下。
林見秋臉色一變,當即暴跳如雷,怒目圓睜,“你胡說什麼呢?什麼我心裡清楚?我不過好心提醒他一句,愛聽不聽,别給我潑髒水。”
林青霧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模樣,隻覺得犯惡心。
“要我提醒您嗎?在我父親母親還在的時候,他們不跟您聯系的原因,當初您惺惺作态來看望我跟小陽時的挑撥離間,這些都是您自己說的,您記性這麼差麼?”說到這,林青霧閉了閉眼,“請您離開,别忘了,錄音我一直留着。”
林見秋嘴唇抖動半天,想起什麼,一口氣沒提上去。
臉色變了又變。
“神經病。”
她指着兩人狠狠罵了句,頭也不回摔門而出。
房間内瞬時安靜下來,沒有人先開始說話。
林青霧肩膀塌了塌,蹲下将地上的東西清理幹淨,林青陽想下去幫忙,被她打斷。
“别動。”
林青陽垂下睫,沒聽,艱難挪動,收拾離得近的地方。
收拾完,林青霧對隔壁床兩人道了個歉。
兩人連忙擺手。
林青霧沒看林青陽,隻說:“我去買飯。”
林青陽看着她背影,癟了癟嘴。
他忽然很想哭。
-
林青霧将垃圾扔進垃圾桶。
去廁所整理好衣服,做完一切,下樓重新買了份飯,跟蛋撻。
回來後,林青陽安安靜靜吃完,一口也不剩。
天已經黑掉,外邊燈火通明。
“明天我朋友會來陪我。”
林青霧擡頭,林青陽在這瞬間錯開眼。
“好。”
林青霧回:“我也要回島了。”
“嗯。”
兩人都沒提林見秋的事。
“你現在回去嗎?”林青陽問。
“等你睡着。”
林青陽:“哦......”
大概因為情緒變化猛烈,林青陽開了幾把遊戲眼皮就撐不住,開始犯困,遊戲還在繼續,他卻已經睡着。
林青霧輕輕從他手裡拿下手機,幫他打完那一把,之後鎖屏給他放床頭。
沒急着離開,守着他,看着他呼吸輕緩起伏。
林青霧和林青陽隻差一字。
她似乎才開始懂名字的羁絆。
小時候,她問過父母這是什麼意思,他們說,青是象物之生時色也,而霧是那時候起了一場霧。
她好奇:“小陽是晚上出生,為什麼叫小陽。”
林母溫和笑,“因為小霧需要小太陽呀。”
她深以為此,覺得小陽會是小太陽。
慢慢長大,才發現他是個烤火爐。
離得近,燙死人。
林青陽是個調皮蛋。
小時候,诓騙她早餐錢丢了,餓了一天,第二天早上上學前,她怕他又丢錢餓肚子,就偷偷多給了他自己存下來的十塊錢。
但其實林青陽是想買文具店的玩具槍,她知道後揍了他一頓。林青陽笑笑,一頓打換十塊錢,不虧。
她就那麼看着他剛換了牙,缺口子在笑,罵了他一句,“傻子。”
和衆多姐弟一樣,他們相處模式吵吵鬧鬧。
彼此陪伴彼此很多年。
直到,林家父母出了意外後,開始脫軌。
那一年,是很難熬的一年。
......
林家父母出意外那年,林青霧十四歲,林青陽十歲。
還是孩子的他們,第一次經曆人的死别,沒有實感,除了心髒的驟痛,流逝的淚水,感覺最多的是茫然無措與害怕。
世上隻剩他們相依為命。
而在這種情形之下,最容易依賴上某人。
林見秋在這時出現。
林青霧認得她,林家父母曾帶她走親戚時見過幾次,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斷了聯。
但那時候,他們壓根想不到另一個層面。
因為熟悉,因為關心,因為受創使然,慢慢對林見秋放下戒備。
林家父母的事還沒處理完。
林青陽發了一場高燒。
林青霧害怕麻煩到林見秋,被迫成長,被迫面對殘忍的一切。
那段時間,林見秋照顧林青陽時間較多。
小孩信賴一個人的方式,來自于對方源源不斷的示好,他感覺到是善意,于是便也靠近對方。
自然而然,林青陽想親近她。
事态隐隐約約偏航。
但林見秋着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陪伴不過幾天,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林青陽生病犯困,睡得早,林見秋瞥眼揉着酸痛的腰帶上門,大剌剌坐走廊公共座椅給人打電話。
不知道對方說了句什麼,林見秋極其不爽翻了個白眼,壓着聲線,“難搞哦,坐一天給我腰痛得不行,不過小孩子就是容易騙,說幾句甜言蜜語就把你當救命稻草了。”
“等我再哄幾天,說不準他們家門鑰匙都要交給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蠢得要死。”
“......”
她得意極了。
臉上洋溢一股勢在必得的喜悅。
沒發現,林青霧就在不遠處,完整的聽完了這番話。
這些天太過渾渾噩噩,林青霧逼迫自己接受、處理事情,好不容易得空來找林青陽,林見秋的話,讓她心戳穿來一個洞。
好一會沒反應。
隻知道,巨大的恐慌要将她淹沒。
回過神,她轉身跑到廁所洗了把臉。
想安安靜靜,保持理智分析最近發生的事,卻控制不住全身的發抖。
眼淚從眼角滾落,一大片一大片往下掉。
林青霧擡起手背狠狠地擦。
眼淚糊了她一臉。
内心深處,有道聲音反反複複嘶喊。
不能哭,不能......
她還有小陽。
也是在那一刻,林青霧知道,她不再擁有掉眼淚的權利。
......
回病房時,林見秋早已進去,坐林青陽旁邊守着他。
林青霧深呼吸一口氣。
打開手機錄音。
她不确保這種方式有用,隻是在當下,能留下痕迹。
林見秋聽見聲響,皺着眉回頭,見是林青霧,立馬挂起一抹溫和笑,“小霧來了?”
林青霧沒回,隻看着她。
沒得到回應,林見秋眼底閃過一絲不悅,很細微,林青霧捕捉到,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手心在出汗。
她強裝平靜,“我聽到了。”
林見秋沒聽懂,“聽見什麼了?”
林青霧一字一句背出她通話内容。
那個年紀她想不出什麼萬無一失的計謀,她以為戳穿她,就能趕走她。
房間裡安靜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