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祝願關山,歲歲平安
“關山,瞧阿姊這兒——咚咚咚!”任長生彎腰,搖着鼗鼓[1]緩緩後退,用其引誘任關山走向她。
這一年,任關山一歲,她身上的小花襖、小花鞋及頭上綁的雙丫鬓盡顯孩提年歲的稚态嬌憨。
任關山目光鎖定阿姊手中舞動的鼗鼓,許是天性作祟,又許是孩提本性,她被勾着蠢蠢欲動地前行,她本能伸出小手,一路磕磕絆絆向任長生走去,那伸手動作與其神情仿若皆在說着——将手中鼗鼓給她。
任長生笑着來回逗她,任關山則亦步亦趨跟着她走,坐于不遠石亭間的夫妻二人見了,笑得合不攏嘴。
咋夜間下了一場大雪,今日午時之後方才歇了一歇,皚皚白雪未消,姊妹二人豆大的身影于雪地之中前後追逐着,任母見了那雪的厚度,朝任長生提了句:“長生别跑得過快,關山甚小,跑過快易摔着。”
任長生信誓旦旦地回道:“阿娘且放寬心,長生自有分寸,定不會讓關山摔着的。”
這不說還好,一說便一語成谶,于羅預[2]之間靈驗矣。
任關山因想要得鼗鼓的“野心”頗盛,遭到急功求利的“報應”她錯步絞腳,實打實摔了個跟頭。
這跟頭将衆人吓得夠嗆,連忙皆趕過去瞧傷勢,任關山整張臉陷入雪中,未幾,隻覺有一雙炙熱的手将她扶起,風聲鶴唳,耳邊傳來三人嘈雜的急迫詢問。
她有些頭暈,不知是摔得頭暈,還是被吵得頭暈,然于下一息,她又覺鼻孔一股溫熱噴湧,衆人的慌亂當即更甚。
她無意識抿了抿唇,抿入幾絲衄[3]血,口中遽然一瞬便被腥味血味布滿,神情茫然木滞間,她聽見母親倉皇無比地說道:“長生快拖着關山脖,往上——怎地就流衄了!”
那是她來至這世上,第一回嘗到血味,可她對此并不厭惡,甚而熟悉親切,還起了依賴之心。
她無法言說那是為何,但可确信的是,相比于鼗鼓,她對血似更為喜愛,是由内至外的喜愛。
然她的一歲,亦于這一場意外之中結束。
……
又一年冬,大雪如約而至,于辭舊迎新、震耳欲聾的陣陣爆竹聲之中,任關山迎來了她的二歲。
這一年,她長高了一尺,走路亦不會再似去年那般步履蹒跚,走得又穩又快,已可跟着阿姊四處跑了,甚還可每回搶到阿姊手中鼗鼓,反客為主。
阿姊為嘉獎予她,慷慨解囊,奉獻出自己的壓祟錢[4],為她做了一身新衣,是女兒家最喜的豔色與花樣。
任關山并不缺衣裳,隻因母親父親每年皆會給她添置甚多衣裳,花色各樣,一應俱全,她一年下來都穿不了幾件,而如今阿姊又為她添新衣,她便更穿不過來了,可她不喜拒後,阿姊“失落”而帶來的“麻煩”,故此接下:“多謝阿姊。”
任長生眉眼彎彎,垂頭,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關山,不用與阿姊客氣,這是阿姊應做的。”
在她寥寥無幾的記憶之中,阿姊總是這般說。
……
第三年冬,任關山三歲,又長高了一尺,家中按慣例為她添置新衣,除此之外,還多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這一年,阿姊七歲,高她頗多,她開始跟着父親學武學劍,父女二人總于内院樹下随風起劍,任關山每每看見,皆會丢下那手中玩物,走上去觀摩研習一番。
不過幾回,興是被父親發覺她喜武,便親手為她做了一把短柄木劍,讓她與任長生一同習武。
起初,任父僅會教她些簡易劍術,可任關山悟性極高,不出一時辰便全數習會了,因此任父便“功成身退”,将任關山交予了任長生,讓她教其餘下劍術。
寒風肆虐,臘梅飄落,姊妹二人交劍而峙。
任父立于不遠,笑呵呵地看二人比試。
外頭天涼,任母拿了幾件毛氅出來,她先是給任父披上,又中斷她們比試,依序為其披上毛氅,二聲脆生生的“謝阿娘”落下,待任母應下,二人又恢複比試。
任母攏着毛氅,回到任父身邊,心疼地看了兩眼在風中比試的姊妹二人,語氣飽含埋怨地憤道:“這般冷的天,你還讓長生關山練武,若凍壞了可怎好?”
任父聽了,歉意又讨好地攬過任母的肩:“夫人,練武需得時刻抓起,且,生為将軍府的女兒,怎可懈怠,這天兒确是冷了些,可對于習武之人來講,卻為最好的養物。”
任母又心疼又無法,因習武之人确是如此,可她仍有心疼,又與任父說道了一通,後才妥協。
……
後來,又年春之時,任關山再年長半歲,任長生為她的木劍親手編了平安穗,又于劍上刻下關山二字。
她道:“祝願關山,歲歲平安。”
***
同年九月,南亓事變,迎來了一場滅頂之災。
新君即位不過幾旬爾爾,權臣宦官便握上其朝中大勢,他們霍亂朝綱、獨斷專權,中央集權迅速土崩瓦解,各附屬藩國割據兼并,奪權争雄,而新君卻奸/淫無道、不理朝政,一時之間,以亂世一統諸國的青史留名的南亓王室,迅速沒落衰退,四分五裂。
亂世再現,山河碎裂。
烽火連天不休,天下大亂,百姓民不聊生。
各方勢力揮兵南亓,任父與南亓将士死守城池。
然皇帝貪生怕死,賣國求存,他帶禦林軍隊于後方撤離首府,隻餘苦苦支撐的任父及愚蠢将士。
本就名存實亡的南亓淪為一座空城,敵軍人馬浩浩蕩蕩、來勢洶洶,任父等人終是寡不敵衆,以身殉國。
敵軍破城而入,他們如野獸橫行,剝搜擄掠,城中百姓無處可逃,壯碩男子皆充作苦力,妙曼女子被淩辱于人前,而老弱病幼便直接殺死,一時之間,曾繁榮昌盛的南亓首府,隻餘下滿是戰火橫屍的瘡瘓與毫無生氣的哀嚎。
敵軍分幾路人馬,順着東宮門,一路抄家收人,每家每戶無論如何求饒或反抗,皆免不了被滿門抄斬的結果。
很快,便輪至了骁騎将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