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種可能性,祁柒就無法控制地渾身發抖,用近似逃命的速度遠離萊源。
他恐懼,畏縮,惶恐。
那與日俱增的信任和難以啟齒的喜愛,是否會給萊源帶來不可預測的災難。
而一想到這種災難将會源于自身,祁柒的内心仿佛被地獄之火灼燒,被岩漿中誕生的毒蜂狠狠刺入心髒,辛辣的毒液腐蝕着鮮紅血肉,帶來一陣陣刺骨疼痛。
教皇走下高台,長發如璀璨銀河緩緩流淌,修長如白玉的手指輕輕擡起祁柒的下颌,那雙迷惑人心的蔚藍眼眸與茫然無辜的紅眸對視,在瞳孔深處,隐約閃現淡淡紅色。
祁柒:“你、你也是……”
“噓——”
烏利耶微涼的指腹貼在祁柒的嘴唇上,随後移開,不帶絲毫旖旎之意,卻讓祁柒的身體不由自主産生一種熟悉的顫栗感。
這或許是原主殘留下來的記憶。
腦海中閃過這一念頭的刹那,祁柒仿佛從烏利耶深藍的眼眸中窺見一絲隐秘的哀傷。
“即便事實真如你所想象的那樣,孤身一人就敢來見我,你的行為和自投羅網沒什麼區别。”
烏利耶并不把祁柒的話放在心上。正如他所言,隻要他想,萊源這輩子也不可能再見到祁柒,甚至是任何人——軟肋麼,就是要牢牢捏在手心裡才能安心。
他已經讓祁柒享受了多年自由。
明明教皇的視線沒有落在身上,祁柒卻陡然生出寒意。
“我當然有我的方法。即便被您囚禁或是殺死,我也能将這個消息傳遞出去。到時候,無論是天上的飛鳥還是水中的遊魚,乃至生活在整座大陸上的人都會清楚,至高無上的教皇冕下的真實身份——唔!”
烏利耶第一次向外人展露出極具攻擊性的一面。
他的大掌牢牢扣住脆弱的脖頸,力道之大,讓祁柒不得不順着他的動作仰頭,在劇痛和窒息中艱難汲取一丁點氧氣。
“咳咳咳——”
祁柒沒有反抗,因此折磨的時間并不長。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喉嚨隐隐作痛,祁柒卻從中察覺到烏利耶松動的态度。
他甚至不曾意識到這種在談判中極為恐怖的直覺。
雖然,在祁柒的預計中,他最終的結局不外乎囚禁和身亡兩種。教皇絕不可能被他一句毫無根據的話所威脅,當他下達命令的時候,祁柒也會要求系統借助他和萊源之間的靈魂契約,把他面見教皇的這段畫面傳送過去。
剩下的事,交給男主就好。
祁柒原本就沒考慮過自己存活的可能性。
正如他所猜測,烏利耶與原主之間存在着某種聯系,就像兩台建立了關聯的主機,不僅是探知對方的位置,說不定還能夠直接下達命令。
這樣的他對于萊源而言無異于定時炸彈,而□□的開關就在身為敵人的烏利耶手中。
正好……反正他身為反派炮灰,本就該在第一章領便當的,能拖到大結局已經是導演開後門。
就讓他完成最後的使命吧。
祁柒跪倒在地,緩緩閉上雙眼,認命一般引頸受戮。
“你這是什麼表情……”
“站起來,祁柒。身為我的騎士,怎麼能向别人屈膝。”
殿門不知何時被打開,耀眼的日光照射在站在門前的男人身上,往日幽暗的綠眸煥發出寶石般的光澤,堅毅美麗,好似熊熊燃燒的翠綠火焰。
萊源堂而皇之走進教皇的聖殿,張口的第一句話随是對着祁柒說出,經過他的時候卻沒有停留半分,漆黑如墨的教袍掀起一片衣角,又如水波般消失。
祁柒下意識站起身,雙目凝視着站在他身前的男人的背影,堅實可靠,如一座小山矗立在眼前,阻擋着一切風雨。
祁柒忽然意識到,萊源似乎向來如此。
即便自己是他的馬前卒,是他列陣沖刺的前鋒,可是回過頭去,身後永遠有他堅定無比的身影支撐着;面對困境,披荊斬棘、開拓前路的也永遠是萊源。
他是如何知曉自己在此處,又是如何突破教皇的守衛,祁柒并不清楚。
他隻知道,隻要有眼前人在場,無論面對何種困境,他都堅信一定能解決。
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這并非源自“男主”這個身份,而是因為萊源。
萊源是男主,而非男主是萊源。
烏利耶顯然對萊源的到來倍感驚訝,不過他畢竟是浸淫權力多年的教皇,迅速恢複鎮定。
“盧米爾在哪裡。”
盧米爾表面上是紅衣主教,實際是教皇的心腹,聖殿的安全由他全權負責。祁柒能入無人之境一般潛進來,未嘗沒有教皇的首肯,而萊源就不一樣了。
盧米爾絕不可能輕易放萊源進殿,而此時聖殿外沒有任何聲響,烏利耶一時間也無法察覺盧米爾的情況。想到最壞的結果,烏利耶望向萊源的目光多了幾分陰鸷。
“請您放心,盧米爾主教是神明忠誠的信徒,唯一神向來教導信徒之間要寬仁友愛,彼此視若分享骨血的手足,我又怎麼會危害自己的手足呢。”萊源話音一轉,“不過,如果是異族……甚至是神明厭棄之族的血脈,不配成為我等手足之人,便是驅逐出去、收到最嚴厲的神罰也不過分。”
烏利耶輕輕眯起藍眸,祁柒則有幾分心驚肉跳,他大緻猜到自己也算是“神明厭棄之族”的血脈後裔,雖然知道萊源不至于調轉矛頭對付自己,但也不免心生戚戚然。
眼看着教皇冷了臉色,萊源又露出一抹虛僞的笑容,祁柒看見了就會知道,這是男主準備騙人的訊号。
“不過——異族何其稀有,我也隻在聖典所記載的上古傳說中聽說過,哪裡還會有什麼血脈留存。想必教皇冕下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烏利耶冷着臉:“萊源主教擅自闖入聖殿,就是為了與吾談論聖典傳說?”
“當然。”萊源眉宇微蹙,顯露出幾分關切,“盧米爾主教今早下落不明,我懷疑有金百合家族的殘黨在暗中活動,畢竟這件事盧米爾主教參與了不少,或許因此遭到他們的報複……關系到一位紅衣主教的安危,盧米爾主教又是教皇冕下看重之人,我希望能第一時間将這個消息告知您,請求您給予我等指示。”
“至于這位聖殿騎士,他與我曾經在福迪男爵的莊園一同探查,在我的指示下曾經與金百合家族的人有過接觸,正巧與這起案件關聯頗深。若是他們抓走了盧米爾主教,想必不會放過這名聖殿騎士。聽說他在您這裡,我便順路前來,希望您準許他參與此次調查行動。這也是為了教會和王國的安甯。”
祁柒單知道萊源巧舌如簧,卻不知道他能如此颠倒黑白。若是有一天萊源突發奇想,試圖讓他相信太陽從西邊升起,祁柒覺得自己一定會被說服。
萊源的勢力經過這起事件已經悄無聲息滲透到教會内部,他甚至能在不驚動烏利耶的前提下綁走盧米爾,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僅憑一人之力很難做到。
所有萊源才會選擇親近王室。
兩位王女,不,或許還有第三王子殿下——想想扳倒金百合家族之後最大的既得利者,萊源即便和他沒有合作,也不可能毫無交集。
此舉換做任何一個虔誠的信徒都不可能實現,這擺明了是把教會的地位拱手讓給王室,重新回到王權壓倒神權的局面——偏偏諷刺的是,萊源這個神眷者卻是最不相信神明的一個人。
有時候就連烏利耶自己都在想,教會的存在是何等可笑。
讓一個卑劣的混血異族穩坐教皇之位近百年,好不容易迎來一名真正能喚出奇迹的神眷者,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
這樣的教會,早就該完蛋了吧。
烏利耶低低笑着,在萊源警惕的目光中忽然道:“昏睡吧,陷入無盡的黑暗與永恒的安眠。”
萊源一怔,随即看向身後的祁柒,恰好目睹他倒下的那一幕。
“祁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