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和煦日光投來,程母坐在太師椅上,眯着眼看着手裡的刺繡。丫鬟們方從膳房拿了補血的湯藥,此刻還冒着熱氣,
近來程母迷上了刺繡,也算是件喜事。有了轉移視線的愛好,也就不會再去擔憂程眙的婚事。
少頃,扇門倏地被人推開了。
來人是程眙,程母聞見那腳步的沉重,便悠悠擡起了眼臉。
後面跟着的是比哥哥要矮一頭的程漣,兩個兒子似有心事般,欲言又止。
她知道兩人前去替她買藥,便直起了身子,略帶疑惑看向他們。
“母親,”程眙驟然開口,眼神藏着一絲隐隐地期冀,“我們先前在外邊遇到任姑娘了。”
一聽任姑娘,程母便放下了刺繡。
那可是一件讓她意難平的婚事啊。
瞥見程眙微妙的眼波流轉,她覺出端倪,側耳靜聽了起來。
不多時,程眙一五一十吐露了出來。
任容楹不知婚約被取消一事,也不知自己即将入宮。
一切都是任父的意思,想先斬後奏,沒有與自家小女商量。
程母眼神複雜,看向他:“想說什麼,直接說。”
她是個幹淨利落的女人,見程眙這般躊躇,也猜出了幾分。
程眙被這話噎住了,他很少表露自己的需求,猶豫了半天,依舊是嘴抿成一條直線,死活也張不開口。
許是因為羞怯,他舉棋不定。
“哥哥的意思,是想與任姐姐再續前緣,退婚一事任姐姐尚不知情,今日知道要入宮,任姐姐可是展露愠色,很快便回了府邸。”
程漣挺身一步,懂他的傲嬌心态,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步到位道出了哥哥的心事。
不等程眙要辯駁,程母便俯身,嘴角挂笑:“果真?”
“千真萬确!”
程母長舒一口氣,靠在太師椅上,看案上的刺繡是怎看都順眼,任容楹脾氣驕縱,她還以為是任家的小姐嚴詞拒絕,沒想到是任父一人的做主。
那就不用怕了。
她還以為是任容楹沒看上程眙。
這些天來,相了幾戶的待嫁人家,程母總覺缺憾,不喜變動的人接觸新鮮事物總歸是要慢些的。
更何況她與任容楹的母親先前也是舊相識,娘胎裡定下的姻緣,關系能有多差?
逢見兒子都這般開口,程母心裡也打定了主意。待到大寒時節,迎年伊始,不如再将這婚事提上日程,叨唠一番。
郎有意,妾有情,甯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
那日任父的退親過于匆忙,準備也并不周全,知曉的人家也不多,也不怕折了面子。
就這麼幹了,程母又燃起了希望,大寰西北紛亂,陛下似有意再叫程眙出征,這樁婚事,程母想,若能敲定,那就不能再拖了。
三人在主屋商量許久,不時有婢女小厮前來換碳,門外海棠落葉歸盡,裹一層薄雪風中淩厲。
家雀降在草根啄食,停在鬥拱又振翅飛過。
月明星稀,天際劃過幾隻鳥影。
冬日裡的夜晚窸窸窣窣,沒有炭火冷的叫人發顫。
繪光探出頭來,與前來送碳的小厮交接。
那是母親身邊的人,任容楹認得,她被關在南側偏房,僻靜荒涼,這裡沒有爐火,牆面年久失修,灰都掉落不少。
最基本的取暖都得不到保障,奈何任容楹嘴硬,也不願與任父求情。唯有任母念她,偷摸着派人伴着夜色将碳送來。
“就這些了,多的也沒有了。老爺下了令,誰也不讓給,這是夫人的一些份例,挪出了些。”
小厮見四下無人,将籃子塞到了繪光手裡。
炭上蒙着白布,繪光撩開來掃了一眼,便遁入了房間。
“他當真這般狠心?”
任容楹本以為隻是讓她淺住在這,過些時日還會放出。沒想到任父竟把碳也給停了,寒冬臘月,沒了東西暖身,這個溫度是會讓人凍死的。
繪光搖了搖頭,把炭火放在了火盆裡,點着後散着熱度,任容楹将手靠了過去,指節舒展開來,她輕歎了一口氣。
曾幾何時,有過今天這般待遇。
漏風的窗棂,可憐的火光,爬來爬去的飛蟲,冒出的煙也灌入口鼻。
她嗆的要流眼淚,想離開那燒着的炭火。
但站起身,卻又覺聊勝于無。
面前的繪光眼皮打架,竟靠在旁邊阖上了眼。
任容楹毫無睡意,她盯着炭火逐漸變白的過程,凝眉想着接下來的走向。
任父要送她入宮,一旦朝廷公文下來,初選開始,入宮那便是闆上釘釘的事,沒有回頭之路。
她就真的要深入宮闱,過着身不由己的日子。
那是封建社會最高的皇權,無人能抵,唯有以死解脫。
可任容楹并不想死,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皇帝初選,朝廷公文派發,一般就在年前結束,任父如此固執把她關到偏房,為的就是拖延時間,好讓她不來幹涉。
她在一個閉塞沒有信息告知的場合,隻有被迫等待,接受命運。
任容楹想,這招真狠。
少女支腮,她沒有坐到榻上而是坐在地上,看着火盆裡的炭一點點燃完,一夜無眠地想着計劃。
“小姐…小姐!”
複日的繪光睜眼,發現身上披了件被褥,任容楹坐在對面,目光帶着疲憊,見她醒來,隻是淡淡的瞟了一眼。
被關禁閉,條件有限,外邊不送盥洗水盆,這兒也沒有銅鏡,繪光一時都不知該如何伺候。
她站起身來,良久才緩緩開口:“小姐莫非一夜沒睡?”
“嗯,太冷了,睡不着,”任容楹垂下眼臉,“繪光,你在府邸可有關系甚好的朋友?能否…”
任容楹停下,從懷裡掏出一隻被封好的信箋,迎着繪光震驚的目光,她笑着遞了過去。
“幫我送出去。”
信箋被接過,扉面隻寫着三個字:程眙收。
繪光驚的說不出話,幾秒後,她猛然點了下頭:“小姐,我一定會送出去的!”
任容楹思索了一夜的計劃,便是這了。
假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