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任容楹所想,翟坤果真出了事。
若真捅了那麼大的簍子,父親肯定也會所受牽連。
她剛一邁進大門檻,就見院裡梨花帶雨的姨娘,半伏倒在地上,面對着正開門的大堂哭喊着老爺的名字。
父親坐在正堂門口,閉着眼訓話,任容楹很少見他這幅模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她小心的繞過姨娘,拉着一個家奴道:
“這是怎麼了?”
家奴瞟一眼任父,便将小姐拉到了暗處,怯生生說道:“小姐,老爺一回來就陰沉着臉,梁夫人不懂規矩,沒看出老爺不高興,前來告您昨夜晚歸的賬,被老爺訓斥了一通。”
聞言,任容楹不知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梁夫人,也就是現在在院落裡哭鬧的姨娘,她是父親的側室,千方百計的想得夫君的寵愛。
因此也厭惡被大夫人所生的自己,平日沒少針對她。
此刻,不知怎的,她覺得這些人可憐了起來。
古代的女子就是這樣,結婚前是父權,結婚後是夫權,一生圍着男人轉,沒有人帶着她們直立起脊梁。
“起來吧。”任容楹伸出了手。
梁夫人循聲擡頭,看到是任姑娘,她驚的說不出話。
“起來吧。”任容楹又重複了一遍。
這下梁夫人才搭上了她的手,那句為什麼哽在了嘴邊,她被任容楹給帶了下去,留住了在府裡最後的體面。
“父親,我聽說了。”
送走梁夫人,任容楹重新步入了正堂。她再一次感慨父親的衰邁,此間别過不超五日,他的頭發竟全部花白了。
唯有那雙眸子,聽到她的聲音,還閃爍着光芒。
“翟叔…出事了…”
她斟酌了許久,緩緩開口。
“明日實施車裂,就在京城東口城樓門下。”
任父說這話時唇都在發顫,他竭力想在孩子面前保持鎮定,卻抑制不住内心的悲傷。
任容楹深吸一口氣,車裂,多麼殘酷的罪行。
“黨争失利,被人乘勝追擊,那個姓譚的雜碎,毫不留情,竟不給翟家留下一個活口。”
滿門抄斬。
任容楹清早在客棧聽的都是真的。
翟家果然出事了。
“父親…”
“你且先回去吧。”
任父似不願與任容楹交談些政治上的事,草草把她打發了出去。
正堂門被關上,隻有小厮拿來一缸缸的酒,來來回回,任府上下的人都擔心了起來。至此三日,老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吃飯點也叫不出來。
待到消息傳來,翟坤被施以極刑,舉家滅亡,府裡人才曉得老爺的變化的原因。
這期間他都稱病不去上朝,宮裡有人派來視察,看他喝的渾渾噩噩,頗有重病模樣,便回去禀報給糊弄了過去。
府裡人隻想到老爺傷心,卻沒想到他還是為了暫避風頭。譚丕最近在宮裡圍剿翟坤的黨羽,任父僥幸逃過一劫。
翟坤頭七的那天,任父出了屋門,他走到院裡,想去為翟兄燒點紙錢。
黑夜裡,他看到院落中央飄着一縷香火,走過去,才看到是任容楹蹲在那裡正燒着紙錢。
“父親?”任容楹睜大雙眸,沒料到他會在這時出來。
“你在這做什麼?”
“在燒紙錢,我雖然沒有以前的記憶了,但先前家裡提起翟叔,總說他幫了父親很多,身為小輩,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任容楹做着解釋,兀自将身側的紙錢又扔進了火裡。
任父深吸了一口氣,胸口深處的悲傷湧了上來。他蹲坐在了任容楹邊上,像個孩子般的嚎啕哭了起來。
他壓抑的很累,從古至今,父親這個職業,總是緘默不語,默默背起一座大山。
“你翟叔,是被人冤枉的。”任父吸了下鼻子,敞開心扉。
燒紙錢的火堆散發着光,映在父女二人的臉上。
“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做不來那種貪污國庫的事。”任父擰眉,身體不自覺上下起伏了起來。
由于激動,聲音都在發抖。
“我受命去西都,其實是譚丕那個小人的安排,”任父的瞳中閃着火光,在任容楹那裡是憤怒的火光,“他攢動陛下,把我們這群與翟坤關系密切的人都調到了别處,你翟叔先前就發現他心思不純,留了一手,但千算萬算,家賊難防,他被賣了。”
“有一本作的假賬,不知怎的就落在了翟府裡。你翟叔身正不怕影子斜,被譚丕挑動以後就讓他進去搜查,剛好正中歹人下懷,不僅如此,我這次前往西都,也發覺了端倪,地方賬上數目與中央記錄不符,有些明顯是新添的幾筆,可翟坤怎會出錯!他們想要栽贓,如若我不上報,就可抓我的把柄,若我上報,你翟叔就難逃追究。”
這是一步進退兩難的棋,任容楹聽得後背發涼。
“現在京中被派去搜查此事的人都遭到了清算,你父親我也算是幸運,為官幾年沒怎麼樹敵,能暫且逃過這遭,但下次,就夠嗆了。”
任父垂下眼臉,越過任容楹将紙錢填入了火堆。
看着被燒的變形,邊緣發黑的紙錢,任容楹愈發覺得活着就是場修行,太多太多身不由己的事了。
她總算能明白父親為何這麼執意讓她嫁給程眙了。
聯個姻,強上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