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沉的時候,等病房的人都走光了,羅钰推門進來,入眼的便是程懷亦斜靠在病床上,望向窗外的眼神似乎沒有聚焦。
她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有時候表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的,甚至還會幼稚地和南嘉魚拌嘴,但有時候卻看起來很安靜,就比如此刻,她一個大活人進來,這人居然無動于衷。
房間沒有開燈,窗外暗淡的餘光照進室内,程懷亦的臉就藏在這片昏暗的光影下,像是被融入進周遭的環境裡,竟然毫無違和感。
羅钰走近床邊,問,“怎麼不開燈?”
程懷亦先快速收回落寞的神情,然後才将頭轉過來,噙笑回答,“羅醫生,你難道不覺得每天這個時候的光線是最浪漫的嗎?”
羅钰搖搖頭,表示不理解。
“黑暗即将來臨的時候,光影就被賦予了一種飄渺與虛幻的感覺,太陽逐漸西沉,光線的變化和色彩的流動,就會構成我們眼前絕美的畫卷。”
羅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要我說,幹我們這一行的,和那什麼浪漫根本就搭不了邊,整天不是動刀就是見血的,眼裡能看見的也全都是各類患者的檢查報告,每天累的跟狗一樣,唯一期盼的就是能回家睡個好覺,你說的浪漫對我們來說,那就是個奢侈品。”
“這話我倒是贊同,”程懷亦豎起大拇指,“給你們醫護人員點個贊!”
羅钰抿着嘴笑,“點贊可就不用了,以後少跑幾趟醫院就行。”
程懷亦有些無奈地解釋,“我這算是意外情況,不過你們醫生都這麼慈悲為懷嗎?”
“那可不,不然怎麼當醫生?”
聽她這麼說,程懷亦不贊同地撇了撇嘴,“那可不見得,至少南嘉魚就不是!”
羅钰一時語塞,“我覺得你們可真有趣,說是朋友吧,怎麼就看起來這麼水火不容的?”她可還記得那晚南嘉魚揪程懷亦頭發時的毫不手軟,“你快說說,你是不是以前幹過對不起她的事情啊?”
程懷亦詫異,臉上噙着笑,“你可快别這麼說,她這人跟誰都能掐一起去,上學那會兒不知道怎麼得罪過她,就跟我一人過不去,你看到現在都還是這樣。”
羅钰撲哧笑出了聲,然後順手收起手上的病理報告,“我看你恢複挺不錯的,一會兒針打完沒什麼問題就可以走了。”
“謝謝羅醫生!”
最後一直到點滴打完,沉清酒都沒再出現。
程懷亦一個人坐在醫院門口的馬路邊上,看着熙攘的人群與車流在霓虹燈下川流不息,這讓她不自覺想起多年前,坐在南大醫學院前的草坪上,等着沉清酒下課的時候。
但韶光易逝,經年的歲月已經奔騰而過,有些事情終究變成了回憶,甚至連程懷亦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何會坐在這裡,顯然她早就沒有了那個要等待的人。
不得不說,夜幕是這世間最好的僞裝,那些心裡的重負可以在這裡被暫時卸下,墨色的瞳孔和黑夜融為一體,所以也就沒人會注意到它所含的濕潤。
南屏的冬天雖然沒有倫敦冷,但在室外坐久了還是會感到冰涼。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程懷亦頓了一下,然後坐直身體,一時忘記了反應,因為這個腳步曾是她最熟悉的頻率。
沉清酒繞到程懷亦面前,剛好擋住了頭頂的路燈,留下了一小片光影。
她站在原地定定地低頭看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擡起手将頸間的圍巾取下,一圈一圈地套在了程懷亦的脖子上。
圍巾是她出來之前,匆匆套上的。
“你在生病,這裡晚上還是有些冷的。”
脖子上的圍巾暖烘烘的,還帶着沉清酒未散去的體溫,程懷亦站起身來,下颌不小心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手指,但一瞬間,那隻手就迅速縮了回去,快的讓人覺得那仿佛隻是一個錯覺。
這一幕落在程懷亦眼裡就變成了避之不及的意味,一瞬間她覺得有些透不過氣,周身像是被無數細細密密的東西擠壓着,直到沉清酒溫潤的聲音再次響起,“程懷亦,你要好好愛自己。”
好好愛自己?程懷亦突然覺得這句話在此刻這樣的場景下說出來顯得無比諷刺。
夜風吹來,帶着冬日一貫的陰冷,沉清酒出來的有些着急,打底衫上隻套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大衣,涼氣順着領口的位置灌進去,寒冷讓她下意識地抱起胳膊。
程懷亦注意到了,于是将圍巾又卸下來挂回到沉清酒的脖頸上,冷着聲問她,“所以你是在同情我嗎?”
沉清酒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第一時間就錯愕地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程懷亦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變得有些心煩意亂,就連說話的語氣都帶上了刺,“我愛不愛自己,跟沉小姐沒有什麼關系吧?”
她不是存心要給沉清酒難堪,但卻忍不住還是那麼做了,等意識到的時候,話都已經說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