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漫長黃昏的結尾,依舊發生了太多始料未及的事情,甚至于楊珈口中的甜味還未淡去,事情便接二連三地發生了。
那天傍晚西斜的太陽終是滑落到地平線以下,天邊溫紅的光漸漸消逝,天空由紅變深藍,街道的行人行色匆匆地往家趕,街道變得空蕩蕩的。
夜晚終于降臨了,世界重返甯靜。
然而,甯靜的夜晚不屬于楊珈,這個夜晚。她過得動蕩不安。
倒黴蛋的她,生平第一次被關起來了,兩輩子加起來的第一次。
班房是關押犯人的場所,犯人是違反法律的人。
楊珈不是犯人,卻被關了起來。一個人孤伶伶地被投進班房,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班房又冷又潮,黃泥地面直冒潮。地上鋪着的破茅草稀碎,像是被老鼠咬得。整個空間充斥着陰暗潮濕的黴味,混雜着殘留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鼻腔。
牢獄内呻吟聲慘絕人寰,聽得她心緊成一團。
環顧四周,暫且還沒發現老鼠的蹤影。但此時的她俨然變成了驚弓之鳥,一點聲響都吓得發抖,害怕看到髒兮兮的老鼠,害怕老鼠爬到她身上。
滿腹委屈無處發洩,終是化成兩道淚,滴落下來。
平日裡白裡透紅的臉蛋也吓得蒼白,嘴唇更是沒了血色,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滿是恐懼,她兩手握成拳使勁地扣,企圖緩解情緒。
委屈又害怕,此刻隻想投入哥哥的懷抱。
要是哥哥在,她堅信自己是不會受這般委屈的。
想到這裡,心中又泛起一陣酸,淚水又奪眶而出,不得已塌加重了扣手的力度。
她一緊張就會扣手,從小的毛病了。每次硬是要把自己的手扣破到流血才好。
用身理上的疼痛麻痹内心的不安。
楊珈想不明白,為何要抓她?她明明是救人的那一個啊!好心救人卻落得如此下場,她心中直呼天道何在。
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大滴大滴往下掉,怎麼摸也摸不掉。
昨天傍晚,她拖着腰酸背痛的身子走向旅店,滿腦子裡想得淨是好好睡一覺。在半道上就兩個被衙役追上了,二話不說拘了她,在一陣慌亂中半拖半就被拉到了班房。
任宋桉怎麼追着向他們解釋也沒用。
暴戾蠻橫,豪不講理。
結果可想而知,她腰酸背疼的身子更加酸脹,又擔驚受怕了一晚上合不了眼,硬生生睜眼到天亮。
她哭得有些累了,轉為無聲的抽泣,隔壁牢房卻響起了大聲的嗚咽。
是個男聲,邊哭邊哀嚎:
“娘啊,娘啊。救救我吧,我還不想死。”
“是我殺了他,我殺人了!嗚嗚嗚…”
嗚咽聲由小變大,伴随着拳頭錘地的悶聲。
咚!咚!咚!班房的天花闆落下徐徐石灰,落得楊珈頭上滿是灰。
“轟!”更大一聲敲擊聲傳來,牢房有人不滿:“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驚得楊珈一激靈。
隔壁的嗚咽聲停滞片刻,随即又開始抽抽嗒嗒起來。
聲音倒是小到隻有她一人可以聽見了。
兩人同病相憐,她心中同情對方。
楊珈摸了把眼淚,仔細聽了會他說的話。
她突然意識到,他是和她一同關進過來的。
那人就是持刀傷人者!
不行,得做什麼才行。
事情出現了轉機,她不能坐以待斃。
她摸着黑,小步挪到離他更近的位置,希望能聽清他的嘟囔。了解他傷人的動機,再不濟和他串好口供,以備開庭審判。
“誰讓他搶了我的錢?是他先搶了我的錢啊!”
“嗚嗚嗚…他是自作自受!”
“不是我的錯啊。”
後悔又害怕,聲音顫抖。
楊珈屏息凝神,仔細分辨他說的話。聽着他持續不斷的錘胸聲,她隐約覺得此事必事出有因。
正常人是不會無緣無辜傷人的,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楊珈兩手抓住木欄,小聲試探地問道:“大哥?大哥?”
那人停止嘀咕。
黑暗隐去了對方的五官,楊珈隻能感覺到一個模糊的身體輪廓,也不知他是否長得兇神惡煞,如同他的嗓音一般粗犷。
她咽了下口水,壓制住泛湧的緊張,緊着嗓子問他:“大哥,是他搶了你的錢,你才傷了他的?”
“是他的錯啊!那是我買地的救命錢啊,他怎麼就搶走了呢?”
“對,是他的錯。”楊珈溫聲安慰,企圖套他的話,“大哥,你放心好了,對方有錯在先,縣令定會秉公處理,不會放過他的。”
聽了這話,對方語氣依舊崩潰,說出來的話泣不成聲:“可我殺了他啊!還不是要償命?”
想來他定是以為自己失手殺人了,楊珈搖頭,低聲安慰他道:“不,你沒有殺了他。那人好好的呢。”
他好像抓了救命稻草般迫切,爬過來“啪”的一下,一把抓住楊珈的手:“真得嗎?”
“真的?”
“真的。”她讨厭陌生的接觸,但此刻也沒有第一時間抽出自己的手。
她忍着痛,或者說享受着疼,忽略了生理上的不适感。
楊珈的手本就握着木欄,這下被他緊緊一握,粗糙的木端紮進她的皮膚裡。她倒吸一口冷氣,疼痛直達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