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音說到底是一個在錦衣玉食裡長大的大小姐,她一生中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所愛的人突然學了壞,要和自己分開。說是寄人籬下的孤女,可她自幼學了武功、詩文,還有林家留下的财産,以李家的家風,難道還會吞了不成?就連那點煩惱事,李尋歡也什麼都沒告訴她,連龍嘯雲的性命都不敢壓在她身上,讓她去做這個感情和生命之間的選擇,還把萬貫家财都給了她。
她哪裡知道挨餓的滋味?幾曾受過挨凍的感覺?她哪裡體會過一個真正德行有虧的男人,爛賭醉酒後是怎麼對待他眼裡的拖油瓶的?
她生命中的那兩個男人都将她看做需要精心呵護的名花,哪裡見過男人眼裡赤/裸的欲望和算計?
她當然有那個餘裕說世上人都是好的,隻是各有各的無奈和性格,隻要你做些好事,就是一個好人,縱然做了壞事,放下屠刀也可成佛。
林仙兒忽然覺得有些可惜,要是自己當初遇見的是林詩音,輕輕松松就能騙到她,有了這位小姐做保障,李尋歡怎麼也不敢這樣待自己。
也罷,她現在的最重要的已經不是那些事了。
林仙兒隻看着邀月,現在她的性命在這個人的手中,而她可沒有林詩音那麼好糊弄。
邀月頂着林仙兒的目光悠悠道:“聰明人在遇到事情,解決事情,達成目的的過程中,會摸索出一套自己的辦法,并用它成為自己解決所有問題、最底層的邏輯。所以我懂事後格外求知,我知道隻要自己讀的書越多、了解的越多,我就能從中找到應對的辦法,去解決我心中的疑惑,去獲得更多的資源,得到更多的照顧,走出所處的困境。”
林仙兒道:“你這張臉果然是假的,因為如果你果真天生就這樣美,就不會試圖靠别人的青眼來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是他們争先恐後地來讨好你才是。”
她驕傲地挺直了腰,毫無顧忌地展示着自己,她的臉,她的身材,她的手,甚至是她的頭發絲,都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這似乎早已寫進了人類對美、欲望、繁衍的記憶裡,華服于她不過是一種累贅,遮掩了那完美的胴體。
她是天公最完美的造物,且從不吝惜于展現、利用這具身體。
邀月笑道:“在這點上,你和上官金虹也很像。他認為錢可以買到一切,所以金錢就是權力,而你認為自己的美麗可以買到一切,他用金錢付賬,你用自己付賬。”
隻不過,這世上終究有一些人不為錢财所動,也不為色相所動。
林仙兒媚笑起來,眉梢眼角流露風情:“至少我很公平,他們給了我想要的,我也給了他們想要的,而有的人隻會從你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卻什麼都不會給你,或者隻是給你一些虛假的玩意兒,幾句好話,一頂高帽,就這也要看你值不值得他們花心思。”
她想着邀月走近了一步,凝視着她始終微微帶笑的臉,柔聲道:“而我從不挑剔,達官顯貴、世家公子、名俠怪客,亦或者販夫走卒、乞兒老者,哪怕是一個最普通的店小二,隻要他哄得我開心,我都可以一樣待他。”
邀月道:“那你的确比我慷慨得多,世間衆生芸芸,人的真性本無差别,但我有些個人的喜好,也就顯得十分挑剔。”
林仙兒道:“我知道,我看出來了,所以想要在你手裡活命,我就該給你點與衆不同的東西,是不是?”
“你說和我上官金虹很像,但沒有了上官金虹,金錢一樣流通四海,他不過是錢的追逐者,沒有了他,還會有别人;而沒有了我,天下還有第二個林仙兒嗎?”
她是這樣獨特、美麗,還能讀懂那些幽暗的心思,包容那些不為世人所容的怪誕,共同沉淪于人心中不能宣之于口的欲念。
如果面前這個人也有的話。
她仰着頭看着邀月,寒冬臘月裡一張臉依舊透着興奮的紅,眼神明亮而濕潤,她擡起手搭向邀月的肩頭:“現在,你有沒有覺得,我要是死了,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邀月握住了林仙兒的手,垂眼看着她修剪圓潤的指甲,輕聲道:“你猜我這幅面具下,是個男人?”
林仙兒道:“若是兩個女子相交莫逆,适才林小姐說起你時,口吻該更親昵,甚至姐妹相稱才是,而不是始終帶着幾分克制。這種克制不是因為君子之交淡如水,而是她骨子裡的教養。所以我猜你不僅是個男人,還是一個年紀不大,長得不錯的男人,是為了吸引梅花盜才扮做這副模樣。”
邀月忽然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不再是帶着冷意的女聲,而是清朗的男聲,如碎玉,似長風,他說:“好。我不殺你。”
林仙兒咬着嘴唇,依舊抑不住笑意,她是這樣歡喜,似乎難得流露出小女孩的天真氣來:“要在你手下喘口氣,可真不容易!”
邀月道:“你看出了我的僞裝,我承諾不殺你。但要從我手裡拿到解藥,你還得拿出能交換的東西來。”
林仙兒甜甜地回道:“隻要我有的,隻要你想要。”
邀月點頭:“你答應就好。”
邀月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來,又取了幾根金針探入瓶中,沾了裡面的粉末,然後一一刺入林仙兒的幾處要穴。
林仙兒隻覺得渾身又疼又癢,好像有一股陰冷之氣在她經脈中流動,被金針驅使着往她左臂去,不一會兒,就見她那如玉雕一般的手臂上出現了點點毒斑,淺黃色如臘梅花瓣落在雪地上。林仙兒急促地喘息着,滿頭都是汗,她幾乎要站不住往邀月這邊傾倒,又強行咬住了自己的右手,既是為了靠這種疼痛轉移注意力,也是控制自己不要去抓那片皮膚。
像是要分散她的精力,邀月道:“我與你相似的,還有一點。我本也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後來偶然的機會死裡逃生,接觸到了武功,但我學的不是少林寺所藏這樣的正派功法,而是一門魔功。”
林仙兒果然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慘白的臉上強撐起一點笑意,嬌弱可憐:“你是魔教中人。”
邀月饒有興緻地說道:“魔教的有一門武功,你應該聽說過,叫做《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
林仙兒緊盯着邀月,微微顫聲道:“《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相傳其中記載了世上七門最可怕的邪門武功,書成之時,天血雨,鬼夜哭,寫書之人在寫完這本秘籍後,當場吐血而亡。”
邀月道:“倒也沒有那麼誇張,不過這門武功的确很有意思,配合魔種的确有種種妙用。比如說其中有一門劍法,它将人體視為劍鞘,人骨視為劍,每一個會武功的人都是在用自身的功力打磨這把劍,隻要掌握這門武功,就能将對方的功力連同白骨一起抽出,功力越高,這把白骨劍就越鋒利堅韌。”
他說話的聲音是這樣溫柔,像是在哄着嫌藥太苦的孩子,目光落在林仙兒的手臂上,看得她下意識想要抽回手,卻發現自己被他握住的手紋絲不動,她隻能強笑道:“可惜了,我的武功低微。”
邀月繼續道:“但這多少有些粗糙了,尤其是對我而言,已經不需要靠鋒利來評價一把武器的好壞,不如用魔種引動對方體内的魔性來打磨,為這把白骨劍賦予靈性。”
他低笑道:“你生得這樣美,世間無二,還有天生的慧根,後天滋長的魔心,我早就想知道,若是從以你的魔性來打磨,會得到一柄怎樣的白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