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八道!”
鐵傳甲勃然大怒,在林仙兒出言不遜時,他就要動手,卻被邀月按下了。
“那你說,我哪裡說錯了?”
林仙兒挑釁地看着憤怒的鐵傳甲,又轉向一旁的林詩音,她本以為林詩音會一樣憤怒,卻隻見到一張平靜的臉,不由嗤笑道:“你看,你家表小姐心裡很清楚,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邀月摸着下巴道:“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倒也有些意思。”
每個人的觀念都源于其經曆,家庭、外貌、自身頭腦、受到的教育、人生中遇見的人事物,一點點塑造起形形色色的人物性格,并讓他們也不斷地去影響别人,于是人就在社會群體中建立起一套屬于自己的觀念,無論外人是否能理解,也不管它是否符合普世價值,但一定在他本人的想法經曆中是自洽的。
她看向一旁的林詩音道:“小林,你又是怎麼看的呢?”
這是一個和林仙兒幾乎截然相反的人,她又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
站在枯木下的女子歎道:“在我眼中,你是個很複雜也很簡單的人。”
林詩音認識邀月已經十多年了,她們曾一同出遊,見過邀月各種模樣,也曾問過她為什麼要插手自己的事,得到了一個當時的自己想不明白的回答。
十餘年過去,林詩音也不敢說自己完全明白了,但是她畢竟已經認識邀月十餘年。
林詩音對着林仙兒搖了搖頭:“你不必刻意激怒她,如果她不想生氣,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她都不會在意的。”
誠然邀月是一張“假”的臉,這絕世佳人的面具下,其實是另一副面孔:他愛看書,随身總帶着一兩卷近日裡愛看的,不拘詩文雜記、經世文章,有所得便覺欣喜;他擅長侍弄草木,不僅了解這些植物的習性,還會松根、澆水、施藥驅蟲、燒灰壓地,每每做來認真細緻;他擅長岐黃之道,常扮做遊方道士給貧苦人家看病,袖子裡還常揣着糕點果子,分給那些來看病的孩子。
林詩音無法理解他的很多想法,但她又何必去理解?她隻要看他做過什麼,在做什麼,通過親眼所見來認識這個人。
一個知道自己要什麼、并堅定追求的人。
一個無牽無挂、能夠享受生活甚至是寂寞的人。
一個極為聰明、所知廣博、保持着旺盛好奇心的人。
一個被漫長的歲月打磨出了深沉的城府、卻越加鋒銳的人。
她輕歎了口氣:“你若真的完全融入周遭一切,誰能看出你的隔閡?你若不是因為極端的自我、自控,誰能發現你的情緒喜怒都不受外物影響,隻發自于心?”
“你說少林寺的各位大師為了放下而拿起,拿起便放不下,終究是空。因為你想拿起時便拿起,想放下時就放下。”
“拿起時是真,放下時,也是真。”
“尋常人做不到,便會覺得這隻是虛假的外殼,隻有外殼才能輕易拿起和舍棄,不會傷筋動骨。我們畏懼失去、離别、孤獨,所以投入得越少,便越能保全自我。”
“而你從無畏懼。”
林詩音說着笑了起來:“有時候我也會好奇,你到底在想什麼,抱着怎樣的心情,有着怎樣的過去,未來要走向何方。”
她恍惚間仿佛又見到了那一日突然出現在房中的女子,她早已知道了對方的真名,可對林詩音來說,那就是她認識的“邀月”。
她明明已經看透了自己的天真和軟弱,卻說要“改變河流的走向”,如何“改變”?
變得像面前這位林姑娘一樣,利用自己手裡的籌碼,去操控、去報複、去仇恨、去傷害、去嘲笑,去鄙視那份将自己陷入困境的情義,切割開過去、現在和未來,抛掉自己身上沒有被險惡世道打磨的“風花雪月”,做個世俗眼中錢權在手的強人?
然後用這些給自己營造一個幻夢,騙自己得不到的,隻是因為自己不想要了?
沒有。
邀月沒有這樣做。
她給了她遵循自己心意的機會;讓她看到了小樓外的世界,并教會她如何自保自立;讓她知道世上還有洛蓮夫人這樣堅定決絕的女子——哪怕結局寥落,也無怨無悔地活過;在她猶豫不定時提醒和鼓勵她去追尋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心之所向,才是我一生所求。
邀月是這樣做,也是這樣告訴自己。
“對我來說,你一直是最好的老師和朋友。”
“無論你所求的是什麼,我都希望你能達成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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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仙兒聽罷笑了起來,笑容裡滿是不以為然。
邀月沒有回複林詩音,反而轉向了林仙兒:“其實,你我有不少相似之處。”
林仙兒輕撫着面容道:“是。你應該是個不屑于說謊的人,那之前你說自己其實出身于善堂之類的地方,想必是真的。你生來沒有父母照顧,幼年時的生活必然好不到哪裡去,我的母親也早就去世了,隻有一個賭鬼、酒鬼爹。最重要的是,我們都一樣生來比旁人聰明。”
所以她覺得自己遠比林詩音更能理解面前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