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谯縣的路很長,長得仿佛走完丁夫人的一生。
丁瑤最近也不知怎麼,就像回憶很久以前看過的老電影般,回憶着丁夫人的記憶,想象她是如何從谯縣一步步陪着曹操走來,如何殺出一條血路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沒想到卻落得如此悲傷的下場。
丁瑤歎氣,再次為丁夫人感到惋惜。曹操是亂世霸主,但不是個好丈夫。可能戰亂年代有所成就的男人,本就是兩者不可兼得,偏偏丁夫人心高氣傲,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
馬車裡擺放着暖爐,丁瑤手裡還抱着手爐。
七喜受不住熱,汗流浃背面色發紅,熱得快中暑了。丁瑤允許她同車夫并排坐在外面,她不叫便不用進來受罪。
馬車鋪得很軟,很寬敞,所有大件行李都放在第二輛車上,七喜随身帶着的隻有一個木盒子,此時正放在丁瑤手邊。
丁瑤打開看,哭笑不得。難怪貼身攜帶,裡面都是珠寶首飾、玉钗镯子。可她如今病歪歪的樣子,哪還有心情梳妝打扮啊。
她把手伸進首飾盒随意挑了挑,忽然發現一枚玉戒指,色澤圓潤,材質上佳,正是曹操年節那一晚送她的。
沒想到七喜把這物件也帶來了。
送戒指在現代意義可不一般,是鎖住一生不分離的意思。而在妻妾成群的古代,丈夫送給妻子戒指就跟賞賜小玩意一樣,沒什麼特别。何況這東西還是用她費心打磨的麻将制作的,目的就是不讓她貪玩。
丁瑤好氣又好笑,拿起戒指看了看,又把它随手擱進去。
* * * * *
丁瑤歸家的消息早在她到達沛縣前,就傳到丁府了。老夫人守在門口,翹首盼望幾年未見的女兒。
馬車停在丁家正門口。丁瑤還未掀開車簾,先聽見喑啞的哭聲,哽咽地喊着“女兒啊,瑤瑤啊!”。
七喜扶着丁瑤下車,丁瑤還未站穩,老夫人丢了拐杖一晃一晃地沖過來,緊緊抱住了她。
“瑤瑤你受苦了,是為娘的不是,當年你不願意嫁,是我和你爹極力促成的婚事,沒想到是段孽緣啊!曹阿瞞好狠的心啊!”老夫人最開始隻是抽泣,後來變成嚎啕大哭,抱得丁瑤有點喘不過氣。
丁瑤被她的情緒感染,也紅了眼睛,輕撫着老夫人的後背,柔聲道:“母親安心,都過去了,會好的。”
丁瑤嫁給曹操後沒過過幾年安生日子,半生都随着曹操四處奔波。成婚第一年曹操陪她回過一次谯縣,五年前丁父去世時她前來戴孝,除此以外再沒回過家。
丁家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陌生的房子,陌生的家人。這些年她的兩個妹妹也都嫁人離開,弟弟借着父親的光當了個不大不小的縣官,常年在外。偌大的丁家隻有老夫人守着,每天陪伴她的隻有貼身婢女和滿院子的小厮。
丁瑤身體很虛,和母親随便聊了幾句便要回房休息了。
屋子翻新過,不是她從前住過的地方。房間裡放了兩個炭盆,被褥用了最新最柔軟的皮毛和綢緞。丁瑤躺在溫暖的床上,很快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隐約聽見耳邊傳來歎氣聲,還有丁老夫人的哀求聲。她疲憊的睜不開眼,感覺有人給她把脈,有人為她針灸。
難道她又昏死過去幾天?
老夫人焦急的聲音:“大夫,怎麼樣?”
一個男人歎氣,沒說話。
丁瑤雖然沒有睜眼,可頭腦是清醒且高速運轉的,就好像她的靈魂離開這具身體,無病無痛,完全以旁觀者的角度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躺在床上,看起來毫無生氣。身邊坐着她唯一的親人,還有服侍她的下人,就像古偶劇女主下線時的場景,悲傷卻又那麼相似。
丁瑤有點奇怪。不是華佗讓她回家修養,說是能身心愉悅利于養病嗎?怎麼剛回家沒兩天,她就一副要挂了的樣子?
正疑惑着,耳邊傳來一聲呼喚:“丁瑤。”
“誰?”
“是我。”
丁瑤左右看看,沒有人和她說話,這個聲音是她腦子裡傳來的。
“你是誰?”丁瑤問。
那個聲音說:“我是丁瑤。實在抱歉,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丁瑤震驚:“你是真的丁瑤?是你墜馬車出意外後,把我拉到這個時代,取代你身份的?”
對方默認。
“那現在呢?你想重新回到你的身體裡嗎?”
對方說:“抱歉,我病得太重,已經無力回天了。”
丁瑤說:“該抱歉的是我。本來我想着既然來了,就要好好對自己,替你好好生活,沒想到會變成如今這樣。你原本回家後能有幾年好日子的,沒想到因為一個意外的孩子,重病纏身,生活痛苦。”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面對家族,我沒有勇氣反抗到底,順從命運。面對夫君,我沒能堅持自己的主張一再忍耐,最終自食其果。”
丁瑤問她:“如今的局面,如果換做是你,你會如何?”
對方冷冷道:“我會寫下休書,與夫君和離,從此再無關系。”
丁瑤心想,果然,丁夫人仍是那個丁夫人,曹昂之死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仔細想想,她一直以旁觀者身份自居,一心想平安度日,把曹操當老闆的。她的離開太過平靜,可能沒有出丁夫人的惡氣。
她問:“你現在找我,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想讓我替你寫和離書?還是狠狠罵那個負心男人出口氣?”
對方道:“都不是,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我的母親。我恐怕時日無多了,即使回家休養也撐不過一年。隻是我的母親太可憐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我怕她承受不住。可生死有命,我無法改變,隻想在最後的時光裡盡一盡孝道。”
丁瑤說:“我明白了,我會替你好好照顧她老人家的。不過你也要争氣一點,讓身體稍微好一些。我現在走路都喘,動不動就想睡覺,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怎麼照顧别人?”
“我知道,我會盡力。丁瑤,謝謝你。”
* * * * *
自那日後,丁瑤的身體果然“好”了許多。雖然不是神采奕奕、精神百倍,但也不至于離不開人伺候。她開始慢慢在院子裡溜達,開始和老夫人聊家常,有時也會做點好吃的讨母親歡心。
大家似乎都松了口氣。
隻有丁瑤自己清楚,這是丁夫人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想給她最後在意的親人留下一段快樂的時光。
丁瑤從小親情關系淡薄,父母離婚早,她被判給了母親,但母親隻當她是拖油瓶。她高中畢業就離開家,大學學費和生活費全是靠假期打工和獎學金支撐。而她的母親除了在她工作後找她伸手要錢,沒有給過她什麼關愛。
老夫人則不同,明明是才認識不久的陌生人,可丁瑤在她身上感受到母親對孩子的關心和照顧,以及她對女兒婚事的愧疚。
老夫人不是最好的母親,卻比丁瑤的生母好多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自己早晚有一天會走,也許都熬不過這個冬天。臨走前,丁瑤想給老夫人留下點什麼,讓她以後想到女兒,不是隻能對着遺物哭泣。
丁瑤打算給老夫人做一件披風。再過兩個月就要入冬了,她想在臨走前制作一件冬衣以表心意。
而許昌那邊一直不平靜。
小桃留在司空府,每個月都會有信件寄來,将府上發生的事告知丁瑤。
曹操自宛城戰敗後,重整軍隊,對撤軍有功之人大加獎賞。對戰死的典韋深表哀痛,親自臨哭,拜典韋之子為司馬。
除了北方擁有四州的強敵袁紹外,曹操又多了一個新的敵人,袁術在淮南稱帝了。雖然這位仲氏皇帝不得人心,各路諸侯讨伐遲早滅亡,可也給曹操帶來一點小麻煩。畢竟多了個“天子”後,他手裡的劉協就掉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