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此勤失魂落魄地回了歡喜園,沈休同楊如晤一起返回醫院。
病床上,宣赢面容平靜眉心舒展,睡得很安詳,護士拔針時也沒能吵醒他。
阮揚例行檢查結束後将他的束縛帶撤去,并建議要宣赢留院觀察一陣。
住院對宣赢來說已是家常便飯,沈休交代阮揚好生照料,回頭勸說任玥,先回家休息。
臨走前,任玥站在楊如晤面前,一言不發地盯着他。
任玥個頭不矮,但站在楊如晤身前仍顯纖弱,楊如晤垂眸看着隻到他胸前的女孩兒,低聲承諾:“我會照顧好他。”
“我不信。”
她跟宣赢很像,無論神态還是語氣,楊如晤順其自然地反話正聽,說:“那歡迎你随時來監督。”
任玥眼圈發紅,倔強地看着她,沈休過來拍拍她後背,順勢攬在懷裡推她走了。
病房裡安靜了,隻剩宣赢輕微的呼吸聲,楊如晤坐在他床邊,輕輕地握住了宣赢纏滿紗布的手。
厚重的紗布摸上去感受不到肌膚的溫度,楊如晤轉去摸他的指尖,幾下之後,男人的呼吸重起來,額頭兩側青筋隐隐浮起。
不過他眼神依然冷靜,隻是因為視力問題,背脊彎曲了幾分,随後他再次彎身,在宣赢眉心親了一下。
宣赢還在睡,彷佛脫離塵世平靜到永遠不會再睜眼。
中午時祝詞送來了工作材料與換洗衣物,除此之外,手裡還帶了一束金燦燦的向日葵。
楊如晤盯着那束向日葵,祝詞發覺,主動解釋:“之前宣赢不舒服,我見您總是給他帶向日葵,所以.....”
“拿出去吧。”楊如晤說,“以後不送他向日葵了。”
平南那條通往高速路的土路上就種滿了向日葵,從以前到現在一直生長在那裡。
回想到那一天,楊如晤的遺憾裡帶着幾絲慶幸。
暈車的毛病從記事起就有了,幼時楊平之與白潔工作繁忙,他經常輾轉在各種親戚家。
城市與城市之間的距離很遠,大巴車的汽油味,停車的制動聲充斥在無數次的奔波裡。
雖然早已習慣奔波在各處的生活,但疲憊與迷茫在一次次的起點與終點裡形成了嚴重的條件反射。
一年年累積下來,楊如晤的暈車症狀達到了一定的可怕程度,除非自己開車,否則見車就暈。
去接趙林雁的那天賀成棟被臨時指派陪幾位領導參觀,無法脫身,隻得拜托一位親戚去接妻子,楊如晤原本是要在家中等待新叔母,出發前見賀成棟幾番同親戚叮囑,為安他心,楊如晤主動陪同。
那一趟路途遙遠,楊如晤與司機交換着開車,最後一段路程時楊如晤換了下來,剛剛抵達平南,他實在難受,讓司機停車,在路邊吐了個昏天暗地。
因出發前說好了要及時返程,司機讓楊如晤自行找個地方休息片刻,待接來趙林雁,他們在這裡彙合,一起返程。
司機走後,楊如晤在附近找了個餐廳休息,過了一會兒愈發難受,他摸了下額頭,發燒了。
趁着司機還沒來,就近找了一家診所,吃完藥後返回了約定好的地方。
不多時,司機回來了。
副駕上,趙林雁抱着背包,對他溫柔地笑了笑,
楊如晤本欲與新叔母寒暄一句,卻發現女人好像沒多大興緻,頻頻催促他們快點出發。
坐上後排之後,楊如晤發現還有一個男孩兒,身材瘦瘦小小,烏黑的眼睛裡對他滿是防備。
“我是哥哥,不用怕。”
這是楊如晤對宣勤說的第一句話。
車子啟動了,同時大片的夕陽也籠罩在這片大地上,還未駛出幾百米,楊如晤渾身無力地癱在了後座上。
暈車的惡心伴随的藥物帶來的無力感在身體裡揮發開,楊如晤把窗子打開,深深吸了幾口清涼的空氣,然而症狀沒得到緩解,卻聽到了一陣遙遠的哭聲。
與此同時,他們接上的那對母子也開始哭了。
司機看向趙林雁,似是不忍心地降低了車速,楊如晤不解地皺了下眉,順着哭聲撐身看向了窗外。
霞光裡,男孩兒白色的T恤晃亮了楊如晤的眼睛,他拼勁全力地追趕着,嘴裡聲嘶力竭地喊着媽媽。
土路上蕩起的灰塵讓楊如晤忽然呼吸受阻,他緊緊地盯着那個男孩兒,在車速再次降低的時候,男孩兒的通紅且明亮的眼睛撞進了他的眼底。
他們或許對視上,也或許沒有,在這雙絕望又充滿希冀的眼睛裡,一貫冷血無情的楊如晤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距離尚且遙遠,司機将将把車停下來,趙林雁痛哭着大喊,要他們快開。
車身一停緊接着猛地蹿了出去,楊如晤額頭撞在車框上,喉管裡一個勁兒泛酸水,手臂卡在窗沿處無力地晃了幾下,他短暫地昏迷了幾秒,再睜開眼時,視野裡呈現了一道别樣的光彩。
霞光之下,大片的向日葵散發着耀眼的金色,有清新的泥土氣息,也有幽微的青草香味,那個男孩的身影逐漸模糊,楊如晤眨了下眼,最後他變成一個光點,與向日葵一起消失在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