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圍巾被吹得獵獵作響,在那對雪人身上看起來孤零零的,他應該與她再多讨一條才是。
他想循着她的氣息去找她,可他那時羽翼未豐,根本飛不了多遠。
好在,重逢也來得很快。
三個月零三天後,那男子神色凝重地帶着她上山,與父君說了幾句便将她暫留岐雍,父君啟了塵封已久的神劍,與他一并匆匆下了山。
那段時間娘親的情緒也不是很好,總是心事重重的。
但她總有本事變着法地哄娘親高興,他在旁學着,一一記下。
隻可惜,他尚未來得及學會,便再沒了機會。
那日岐雍雪山腳下黑壓壓一片,密密麻麻全是高階魔物,蒼白的雪山在打殺聲中幾經震顫,娘親護着他們躲進了山洞裡,“阿旭,好好照顧她,可以做到嗎?”
他還未來得及保證,她便擡頭對上娘親,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姨姨放心,我們一定都會好好的,等你回來。”
娘親抱了抱他們,轉身之際溫柔轉為決絕,那抹清傲堅韌的背影之後,是她為孩子們擋住的朔風暴雪。
娘親帶領族人與一衆魔物拼死抵抗,直到血流盡的最後一刻,終于等來了姗姗歸遲的父君。
時序寒再見到娘親,是她阖眸滿身是血地倒在父君懷裡,沒了聲息,但眉眼間很是溫和,能在最後一刻見到父君,她了無遺憾。
族人一個接一個倒下,這漫山遍野的紅裡,還有父君猩紅眼尾落下的血淚。
鳳凰是最為忠貞的族群。
雪鳳一族更甚。
重傷趕回的父君放下娘親,握起劍殺了一波又一波魔物,不知疲倦不會止歇,殺得周圍魔物繞着他不敢再靠近,絕對數量優勢和父君重傷的情況下,魔物們依然恐懼父君的力量。
又過了許久,父君終于停下來了。
那個與父君一同下山的男人,也負傷趕了回來,他捂着胸口驚訝地看向父君,“你要做什麼?!快停下來!”
來不及了。
娘親已去,父君了無生意,看了那人一眼,口中對他說了什麼便自爆内丹,與周遭魔物同歸于盡。
父君倒在娘親身邊,用最後的力氣握住她的手,安心在血泊裡長眠。
他殉了娘親。
那一日,岐雍雪山周圍五十裡的山峰盡數被削平。
幸而男人及時施法用靈罩護住了他們,但父君溫熱的血還是濺了他滿身滿臉。
血,到處都是血……
世界一片猩紅。
時序寒低頭看向自己沾滿黏膩血液的雙手,眼中是從未有過的茫然。
一日之間而已。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學會哄娘親高興。
族人、娘親、父君……他什麼都沒了。
喉嚨好像也被鮮血堵住,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父君的死并沒有将一切結束,在短暫的空白之後,是幸存魔物們更肆無忌憚的進攻。
“阿旭……”她握緊他的手,扶着他站起來。
“此地不宜久留。”那男子收起折扇,一手一個将他們撈起,禦風飛離雪山。
可雪山是他的家。
他掙紮得很厲害。
“你想死在岐雍嗎?”那人問,“你是他唯一的孩子,就算想死也不可以。”
魔物在三界泛濫成災,像蝗蟲一樣殺之不盡,他們過了一段東躲西藏的日子,每日颠沛流離。
可颠沛流離的,不止他們。
他偶爾會想,若父君和這個人成功了,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跟他倆一樣流離失所的孩子了。
但逆轉時局的機會早已從指縫間流逝,終于還是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候。
那人摸了摸她的腦袋,又點了點他額頭,在被魔物圍困山巅的第三個明月夜,借月施引,裂開時空,連哄帶騙地将他倆推進時空裂隙。
隻有不盡的黑暗和茫茫下墜感。
她牽着他的手,持續給他輸送微末到不計的靈力。
與其說是療傷,不如說是安撫他脆弱的心緒。
她的手和靈力同樣溫暖有力。
也是他在無盡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一線天光。
變故也發生在此時。
時空裂隙沒有盡頭,但推他們進來的靈力有限,那人撕開時空裂隙已消耗大半靈力,護送他們的靈罩至此已薄如蟬翼,輕輕一敲就會像陽光下的泡沫一樣破碎。
要想将兩人都平安送達下一處空間,以靈罩脆弱的情況,根本做不到。
若要增強靈罩強度,起碼堅持到下一處裂隙,不外加靈力維系的條件下隻能縮小靈罩直徑……
除非——
隻送一個人。
四周黑漆漆一片,靈罩散發的光愈發黯淡,隻有她亮晶晶的眼睛始終閃爍着,像是對着他笑。
時序寒點了點頭,他答應娘親好好照顧她的,這樣很好,反正他也沒多想獨活。
他很安靜,等着她将他推出靈罩。
可她遲遲沒有動手。
她……給了他一個離别的擁抱。
之後便飄移出去,用僅存的靈力加固封禁靈罩,瞄準遠處那道時空裂隙猛力将他一推,任憑自己墜入無邊暗淵。
向來嬉戲花叢的金絲羽蝶被生生折斷翅膀,悄無聲息地被黑暗吞沒。
“阿旭,這次就不用再想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