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肅次日便離開江陵。
成之染不知道他究竟對宗棠齊說了些什麼,竟說動對方老老實實待在此地。
抱恙多日的會稽王終于痊愈,送客之道禮數周全,親自率領荊州文武将佐,一路送到桃花渡。
江波浩淼,碧空如洗。東府水師浩蕩東歸,千帆并舉,旌旗蔽日,仿佛離去的候鳥,漸次消失在天際。
成襄遠站在岸邊,許久才收回視線。與成肅告别,他似乎還有些不舍。
成之染笑道:“麒麟,後悔了?”
“才沒有,”成襄遠搖頭,堅定道,“我要随阿姊西征!”
會稽王聽聞他二人交談,倏忽投來了目光。他端詳成襄遠一番,竟一時出神,神情似有些蕭索,不知在想些什麼。
成襄遠禮貌行禮:“在下成襄遠,見過會稽王殿下。”
他是成肅次子的身份,會稽王早已知曉,隻是望着他點了點頭,并沒有多說什麼,唯獨沉沉雙眸流露出幾分怔忪。
成之染心中一動,頗有些懊惱,她不該在人前稱呼襄遠的小字。
她不由得看了會稽王一眼。
“你……”會稽王并未察覺她的目光,略一遲疑,問成襄遠道,“小郎如今幾歲了?”
成襄遠不疑有他,脆生生答道:“十二歲。”
會稽王眸光一動,業已遠去的風雲忽而翻騰起冷冽潮氣,讓他塵封已久的心底一陣刺痛。
他望向高闊雲天,呢喃道:“十二歲……”
成之染見狀,不動聲色地擋在二人中間,對會稽王道:“時辰不早了,殿下可要回城?”
會稽王“嗯”了一聲,仿佛才回神一般,吩咐衆人打道回府。
他看了成之染一眼,那目光複雜得很。
多少年以來,他那不成器的獨子,可是固執地要娶她呢。
然而這樣的女子,又豈是蘇弘度所能駕馭的?
會稽王心有餘悸,穩了穩心神,問道:“中郎将打算何日出征?”
“不急,不急,”成之染笑道,“如今江水枯少,巴東三峽礁石密布,難以行船。隻怕還要在此再叨擾幾日,多做些準備。”
會稽王思索一番,道:“如今伐蜀風聲甚嚣塵上,中郎将務要考慮周全。若淹留在此,旁人還以為畏葸不前。”
成肅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要趕人了。成之染挑眉,道:“多謝殿下提醒。”
會稽王沉默了半晌,冷不丁又道:“中郎将有分寸便好。”
成之染打馬回城,慷慨音聲仍回蕩在會稽王耳畔。
“朝廷此前兩度伐蜀,都無功而返。事不過三,成敗在此一舉。重任在肩,不得不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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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染亦無意在江陵久留,待大軍整頓妥帖,便揮師西上。
離開江陵城之日,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宗棠齊未能成行,宗寄羅兄妹則各領千餘人投在成之染麾下,也算是替他全了心願。
宗寄羅認真做了個五彩斑斓的辟兵,拉着成之染系在手腕上,道:“如今雖不到端午,我這番心意,卻并無二緻。”
那辟兵鮮豔奪目,透着女兒家的心靈手巧,成之染看了半晌,一時間怔然。
柳元寶在一旁見了,也扭扭捏捏地向宗寄羅讨要。
“柳參軍好大的臉面啊,”宗寄羅笑道,“我是送給益州都督的,哪裡能輕易給旁人?”
柳元寶之父柳詣與他們一道,若是看到問起來,她還會不好意思的。
柳元寶沒想那麼多,正纏鬧之際,宗寄羅見成之染仍心思沉沉,不由得詫異:“狸奴,這是怎麼了?”
成之染默然,輕撫着腕上辟兵,眸中浮蕩着潮氣。
許多年前她随義軍西征庾氏,端午那日正在尋陽城中。江岚親手将辟兵系在她手腕,成譽和李勸星也都在。故人寥落,舊恩飄逝,當年不曾染血的雙手業已污濁不堪,那樣的時光,也宛如江風浩蕩而過,從此再也不可得了。
“沒什麼……”她斂首低眉,勾唇一笑,輕輕道,“這可是個好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