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略一遲疑,道:“屋子裡點的安神香,是朱娘學着别人的方子調配的。還沒搬進府裡時,我有時睡得不安穩,點着這香就會好很多。”
狸奴問:“阿母現在還睡不好嗎?”
“已經好多了,不過已經習慣了這味道,平日裡也還點着。”
“可我不喜歡!”狸奴揉了揉眉心,覺得腦殼疼。
“那便撤掉罷。”柳氏見她着實聞不慣,便吩咐仆役将香爐撤下。
狸奴折騰了許多天,興許是乏了,終于安穩睡了個好覺。
柳氏自從她回來,心病好了一大截,氣色便舒展了許多,沒幾天便可以下榻了。狸奴每天伺候母親喝藥,照舊與她睡在一起。
柳氏笑道:“都多大的孩子了,還要跟阿母一起睡!”
狸奴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便悄悄問徐崇朝。徐崇朝莫名其妙:“我從七歲起便一個人睡了。”
“哦……”狸奴不好意思再說些什麼,從善如流地搬出了柳氏的住處。成肅早就為她準備了閨房,然而她從小便是跟家人擠在一起睡,即使在西征途中,也少有獨處的時候。
春夜寂寂,狸奴在榻上翻來倒去,夜半時才沉沉入夢。恍惚間似有人輕輕靠近榻邊,于黑暗中靜默無言。
興許是外間守夜的侍女進來看看罷……狸奴困得撐不起眼皮,腦海中這念頭一閃而過,到醒來時已全無印象。
守夜的侍女櫻娘道:“女郎昨夜睡得沉,連夫人來過都不曾醒呢。”
“我阿母來了?”
櫻娘含笑道:“夫人擔心女郎睡不安穩,這下可放心了。”
狸奴點點頭,待梳洗過了,一家人圍坐在内堂吃完了早膳。成肅照例去書齋處理政務,臨行前像是想起了什麼,問劉管事道:“今日的郎中何時到?”
他說這話的神情,與在東府時一模一樣。狸奴心裡咯噔一下,心虛地豎起了耳朵。
果然,成肅又為她延請了京門一帶的名醫,午前便要上門了。
狸奴止不住向成肅使眼色,萬一郎中過來了,把她的傷情一說,阿母不就全都知道了!
成肅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清楚了便徑自去書齋。
柳氏依舊坐在上首,面前桌案上殘羹冷炙已被撤走。
狸奴為難地看她,卻發現母親一點也不驚訝。
“阿母……”
柳氏還沒有開口,溫氏先發了話:“你這小丫頭好大的膽子,在外面惹出了這麼大的禍,回家裡還跟個沒事人一樣!”
狸奴一時間有些慌亂:“你們……你們知道了什麼?”
“知道了什麼?”溫氏用力地一哼,道,“一樁樁一件件,哪一個你阿父沒從實招來?還有你那沒頭腦的三叔,以為躲得遠遠的,他老娘便拿他沒辦法了?”
……狸奴聽她這麼說,便知道西征這一路的事情,家裡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她委屈起來:“祖母,我也不是故意的……”
溫氏還在喋喋不休地數落,狸奴心亂如麻,支吾道:“我阿父是什麼時候告訴你們的啊?”若是一回家就把她出賣了,阿母怎麼一點也沒說什麼?
柳氏終于開口道:“前幾日夜裡,你睡着了蹬掉了被子,肩上的傷痕,怎麼看也不像摔倒所緻。我便問了你阿父,果然……”她輕歎一聲,目光中滿是哀憐。
狸奴不由得撫上肩頭,認栽了。
柳氏雖心痛,也忍不住詢問她個中細節。狸奴便老實說道了一番,溫氏止不住連連歎氣,柳氏揪着心聽完,竟擠出一絲微笑:“我兒竟是個有膽識的。”
狸奴不由得一愣,誇贊的話她聽過不少,可母親這一句卻重重填在她空落落的心裡。阿母的話絕沒有半句虛言,狸奴心頭暖洋洋的,一時間如窗外的春光般明媚。
一家人唠着閑嗑,不久便有人來通報,說新請的郎中已經到了。
狸奴耐着性子又把這診療的過場走了一遍,果然又看到郎中臉上浮起了熟悉的糾結和愁苦。
溫氏和柳氏都急切地問郎中結果。看她們如此滿懷希望的模樣,狸奴琢磨着,看起來阿父并沒有把自己真正的傷情告訴她們。她面無表情道:“我這傷該怎麼治?”
那郎中眉頭一皺,彎彎繞繞地講了一大通,提筆刷刷寫出了方子,自有家仆去拿藥。
狸奴見祖母和母親都面帶喜色,心裡竟輕松了許多。再想這郎中開方子行雲流水,說不定真有什麼本事呢。
喝藥喝了這麼久,胳膊一點好轉的迹象都沒有,她自己心裡怎能不着急,隻是之前堵着氣,看什麼都不順眼。如今回到了家中,她也該好好為自己考慮考慮,配合着郎中早日把傷養好了。
狸奴拿定了主意,再接過厚重的藥碗時,便收起了苦大仇深的表情。她日日遵醫囑服藥,家人若問她可有些改善,就似是而非地點點頭,但平心而論,好像這藥湯也沒起什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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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休沐的日子,徐崇朝回到了将軍府,仍住在從前的小院。他經過回廊時,正看到狸奴坐在庭中秋千上,隻輕輕地晃着。
“徐郎,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