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夫人回憶起,上次許嚴發出這樣的怒吼,還是奚府要讓許家請全城媒婆去下定。
當時許嚴臉色就不太好看,而她則為許、奚兩家聯姻有了進展喜不自勝,當場就應了下來,歡聲笑語送走奚府管家後,許嚴當場發出質問:
“奚府這般欺人太甚,連這都應,真真如那喪家之犬!”
她當然知道奚府意圖,在京城時,嚴兒時常被撞到和冷應雪在一塊兒,惹得溶娘數次落淚,奚老爺這是為溶娘出氣呢。
想當初,他們一家退回青城縣,若非溶娘一心要回來,許、奚兩家婚事定會不成,奚老爺此番也是起了考驗的心思。
她耐心說給他聽:“當爹的總要為兒女多考慮一些,若非當年冷應雪找你,而你又在溶娘和冷應雪之間搖擺不定,讓他起了芥蒂,他何至于出此下策?”
“若非溶娘一廂情願,這門婚事不一定能成,咱把誠意擺足,讓他放心,有何不可?”
可惜嚴兒聽不見去,心裡眼裡隻有他的書生意氣。
方才“喪家之犬”之言一出口,許嚴就後悔了,身側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陡然間,全身像洩去力氣一般,有氣無力道:“娘,我先進去了。”
他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即将離開堂屋之時,後面傳來他娘平靜的聲音:
“你是我生的,我知道你未必多在意冷應雪,也未必不在意溶娘,之所以作出今日被迫之姿,不過是你認為寒窗苦讀,不必俯身讨好一個女子。”
“可這個女子不需要你讨好,隻需要你好好待她,許奚兩家婚事縱然有請奚府扶持一把的意思在裡頭,可脫離了這些,有哪個姑娘願意千裡迢迢從京城趕來,在名不經傳的青城縣嫁予你?”
“溶娘這樣赤誠的姑娘,你同樣該赤誠以待,實在不該再同冷應雪有什麼牽扯。”
“還有,過幾天就是你父親的祭日了,記得帶上溶娘同行。”
回到自個兒房間,許嚴重重往圈椅上一癱,閉着目。
他知道他娘說的是對的,無論是奚家相助也好,溶娘的情義也好,從頭到尾都是對的。
他何曾沒有過對溶娘的情義呢,畢竟她是他在艱苦求學生涯的一抹亮光啊!
他家底子薄,初到京城書塾讀書的時候,衆人見他家隻有一個耄耋之年的祖父撐着,也沒個出息的子弟,便對他不甚在意,在求學路上,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直到後來,祖父将他塞進奚府讀書,溶娘時常找他玩,纏着他,她看他的眼神從來都是發亮的,仿佛他是世間不可多得的珍寶,他的心中起了一絲小雀躍,而後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
那時候的溶娘是他心底的珍寶,他對她珍之重之,若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要考慮怎麼摘才好。
可在奚府求學也不是風平浪靜,莊夫人才學深厚,好幾戶官宦人家都送了自家子弟來求學。
當他們知道他和溶娘關系的時候,面上譏诮明顯,諷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肖想奚家女兒,更有甚者,當着他的面不避諱地如是說。
溶娘也會沖出來呵斥這些家夥,可經年累月的,這些話在他心裡紮了根。
不配?是的,不配,奚府幾代為官,而他家僅祖父一人苦苦支撐。
可他寒窗苦讀十幾年,怎麼就成了靠女子上位了呢?
這些話就像刺,越紮越深,于是他開始遠離溶娘,溶娘的目光由此越來越灰暗,他心生不忍,想要去安慰,可想起那些人的話,他狠了狠心,把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後來,他看到了冷應雪,一開始他并沒有多注意她,她隻是跟在溶娘身後沉默寡言的一個小女子罷了。
真正注意到她,是那回他聽聞冷應雪弄丢了溶娘的首飾,怕溶娘傷心,跑去安慰。
他到時,溶娘的小姐妹已在,隻見她輕飄飄丢下一句:“也不隻是真丢的,還是偷的,不打緊,改日我再送你一套。”
一旁的冷應雪全身顫抖,雙手緊握成全,冒着淚花,眼中全是倔強和委屈。
還有不甘。
對,不甘,多麼熟悉的眼神,旁人的一句話輕飄飄地你定了性,你一句駁斥的話都說不出來。
自那以後,他對冷應雪多了幾分關注,冷應雪也察覺到了,悄然靠了過來,兩人像是陰溝裡的臭老鼠碰見了彼此。
溶娘也注意到了,屢次發怒哭泣,無論他如何解釋都無用,還遷怒于冷應雪,他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替冷應雪辯駁幾句,但事情好像越來越糟。
對他也是,對冷應雪也是。
很快,冷應雪被送回老家,而他和溶娘的關系也沒回到過去。
這種不甘的情緒一直萦繞着他,讓他無法直視溶娘的情義。
可在祖父過世,他們一家遷回青城縣時,他卻失魂落魄的,以為再也見不到溶娘了。
沒過多久,他居然在青城縣看到了溶娘,喜不自勝。
當時溶娘朝他眨了眨眼,道:“爹爹退了下來,想來祖宅住一段日子,所以我就跟來了。”
後來他娘對他說,是他們一家回來了,溶娘硬要跟着回來,她爹娘遭不住,就回來了。
原來如此。
原以為脫離了京城,他和溶娘能好好再續前緣,可京城的陰影還在持續。
他娘日夜的念叨,奚老爺提的要求,來青城縣小住的冷應雪……
件件夾雜在一起,他好像又回到了在京城之時,被纏繞在各種線裡面,掙紮不了,越掙紮,纏繞越緊,讓他喘不過氣來。
那日在書局,他本不該讓冷應雪靠近,說鬼使神差也罷,說惺惺相惜也罷,他還是邀了冷應雪進來,偏偏讓溶娘撞見了,她的質問讓他想起了泰山壓頂般的那些年,回青城縣後,他第一回惱怒地駁斥了她。
想到這,許嚴彎下身軀,額頭緊緊抵在手背上,心裡不斷盤旋着:
難道要一直這樣嗎?要一直這樣嗎?要一直這樣嗎……
可是他、他真的不甘心啊!
溶娘,我該怎麼辦……
良久良久後,許嚴才擡起頭來,看着溶娘赢回來的走馬燈。
然後,他做了一個決定。
……
陸景回去後,小離看着她完全不同的衣裳,驚叫道:“姑娘,你怎麼衣裳換了,簪子也換了?”
“簪子?什麼簪子?”陸景愣道。
小離把頭上的木簪子拔下來給陸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