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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博山爐騰起第三道青煙時,程皇後翟衣上的九尾翟鳥幾乎要撲出繡屏。
她指尖嵌進掌事嬷嬷臂膀,丹蔻在宮紗上洇出點點朱痕:“平英公主好大的威儀,竟敢阻鳳駕于紫宸殿外?”
“皇後娘娘莫不是忘了?父皇昏迷前已經下令,除本公主外誰也不見。”
她迎着程問雪淬毒的目光,說道:“還請皇後娘娘先行回去,莫要在此喧嘩擾了父皇養傷,等父皇醒過來,凝兒自會将此事禀報給父皇。”
程問雪雖不服,但礙于高懷德和禁軍也在,不好直接撕破臉硬闖,隻好先回去等消息。
期間太子李瑾也來過一次,還是帶着李璟來的。
應該是想用李璟當借口好進李慕慈的寝殿。
“皇妹,璟兒也十分擔憂父皇的傷勢,不如讓本宮和璟兒入内探望一二。”
阿幼看了李璟一件,見他眼神裡透着些許委屈,便知他是被李瑾逼着來的。
“皇兄,不是凝兒不讓你們進去,實在是父皇有吩咐,誰也不見,待父皇醒過來,凝兒自會将此事禀報給父皇。”
暮鼓穿透九重宮阙,見自己這個皇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李瑾終是拂袖而去。
打發走這些人,阿幼倚着冰涼的金磚牆,聽見更漏将最後一絲天光吞沒。
她緩緩入了寝殿,至李慕慈的床榻前,問道:“既然父皇已醒,為何不見皇後娘娘和太子皇兄?”
屏風内傳來輕微的咳聲,片刻後,他說:“你以為他們急着見朕是為了什麼?”
雖然阿幼猜到了一些,但她卻沒有說實話,而是說道:“兒臣愚鈍,可是因為擔憂父皇的傷勢……”
李慕慈無奈地笑了一聲,“你在宮中也待了不少時日,怎地還是如此天真?他們表面說是擔憂朕的傷勢,實際不過是為了來問朕,朝中不可一日無君,眼下的局勢該有誰來監國,誰來主政。”
“凝兒一介女子,父皇緣何告訴凝兒這些?”
“你雖是女子,确實皇女,既是皇家之人,便該擔起自己的職責。朕遇襲,你應當最高興……”
阿幼一驚,立馬跪在地上,“凝兒不明白父皇的意思……父皇受傷,凝兒怎會高興?”
“因為那些刺客來自奚族,奚族刺殺天豐的皇帝,那麼和親一事便隻有作罷,怎麼,你想去和親?”
阿幼沒答,又聽李慕慈繼續說道:“别害怕,朕原本也沒打算讓你去和親。”
若是沒有遇刺這事兒,李慕慈不打算讓她去和親,是打算讓誰去呢?平林公主嗎?
既然是平林公主,為何她當初稱病離宮之時,李慕慈默許了?
還是說,他壓根沒打算與奚族和親?
“把高懷德叫進來吧……”
很快,高懷德進了寝殿,“聖上喚奴婢是為何事?”
李慕慈說:“傳旨,朕傷重難愈,上不得朝,令太子監國,一切國事由太子全權處置。”
鎏金漏刻滴下第九顆水珠時,高懷德起身:“奴婢這就去宣旨。”
殿外忽起狂風,卷着東宮方向飄來的紙灰撲在朱漆殿門上。
皇帝因傷處理不了朝政,由太子監國,這本是常理。
但阿幼卻似乎看出了些其他的意味。
若由太子監國,那麼太子和程氏之間的平衡便會被打破,想必很快便會有一方出手了,不是太子,便是皇後。
“凝兒。”
阿幼回神,恭敬道:“父皇,凝兒在……”
“朕想問你,你願不願意護着璟兒?”
“璟兒是凝兒的皇弟,凝兒自會拼盡全力護着璟兒。”
李慕慈枯槁的手突然扣住阿幼腕骨,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那串螭紋玉镯:“你看這盤殘棋……”他指向案頭未竟的棋局,白子困守天元,黑子卻暗渡陳倉,“待朕落完最後一子,你要替璟兒執起這把屠蛟刃。”
他是要她幫李璟奪位?
阿幼一驚,俯身叩拜,“父皇何出此言?”
窗外傳來禁軍換崗的铿锵聲,李慕慈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你護好璟兒,朕自會護好你們姐弟。朕已老……天豐是該換換局面了。”
“父皇哪裡的話,父皇還很年輕。”
“趁着朕還有些精力,總要為你們做些什麼……”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說:“扶光是個棟梁之才,隻可惜你生在皇家,他又是武陽侯的世子,你們不能在一起。”
帝王喘息着扯下腰間龍鳳佩,玉珏在掌心裂作兩半,“就像這玉,縱使有情,終歸要各安天命。”
“父皇誤會了,兒臣……”
李慕慈打斷她,“不必騙朕,自他将你帶回東都,朕便什麼都猜到了。朕方才說了,你是天豐的公主,有自己的職責,不要怪朕。”
銅燭台爆出燈花,映得帝王眼角濕潤如将熄的炭火。
“兒臣不敢。”
阿幼忽而覺得有些諷刺,她自幼沒享受過什麼公主的尊容,好不容易認回了父皇,卻又被不停地卷入宮中的勾心鬥角。
強加給她的職責她必須承擔,要她護好李璟,她自會拼盡全力護好他,可她也想問問,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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