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鐵箭镞破空而來,竟将她剛離弦的白羽箭劈作兩截,釘着抽搐的兔身沒入草叢。
“天豐的公主,承讓了。”
阿幼轉身,看到穿着異族服飾的奚族王子阿咄剌正驅馬去撿被他射中的兔子。
阿咄剌縱馬掠過時,狼牙抹額下的鷹目泛着冷光。他俯身撈起尚在痙攣的獵物,革制護臂沾着新鮮血沫。
阿幼攥緊缰繩,指節泛白,卻不得不忍耐下心頭的怒意。這蠻子分明是故意截胡,林子這麼大,獵物這麼多,怎麼偏要跟她搶?
她并未理睬,猛扯缰繩調轉馬頭,赤色披風掃落繁盛的枝頭。
誰知阿咄剌卻得寸進尺,策馬追了上來。
“小公主莫不是怕了草原的鷹?”
怕?阿幼自問長這麼大,還從未怕過誰,她走隻不過是懶得同他講話罷了。
阿咄剌追在她身後,馬蹄聲如影随形,阿咄剌的漢話帶着生硬的卷舌音,他說道:“聽說公主在同阿咄剌比誰獵得獵物多,怎麼?公主是覺得自己能赢得過我?”
“能不能赢,要比過才知道。”
先前在宴席上,阿咄剌本想當衆給天豐皇帝難堪,卻沒想到反被一個官家小姐教訓,他已經算是失了顔面。
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輸給這個小公主。
阿咄剌道:“好啊,那便比一比。不如添個利物?若我勝,請公主親釀的馬奶酒作彩頭,反之亦如此。”
見他上鈎,阿幼立馬道:“馬奶酒本公主不是沒喝過,單這個做彩頭,沒意思。”
“那什麼有意思?”
阿幼笑了笑,道:“咱們要比就比些大的,阿咄剌王子可敢?”
激将法這一招對他很奏效,阿咄剌當即道:“有何不敢?公主且說。”
“若我勝,請王子當衆請撤和親之議;若王子勝,王子可說一件事,隻要于我天豐無損,本公主務必做到。怎樣?阿咄剌王子可敢應戰?”
林間忽起朔風,卷落枯枝殘雪。
阿咄剌撫摸着箭囊上的狼首紋,忽然放聲大笑:“公主可知草原規矩?賭約既立,便是長生天見證!”
原本阿咄剌好奇眼前這個小公主是因為什麼事,原來是因為不想嫁去奚族。
但仔細一想,也是人之常情,沒有哪個女子會願意背井離鄉,嫁給一個并不熟悉的男子。
隻是怕是要讓她失望了。
因為阿咄剌自覺自己一定不會輸。
他們奚族在狩獵這種事上有着天生的能力,即便這裡不是草原。
“巳時三刻鳴金收獵。”還有不到一個時辰,阿幼揚鞭指向日晷方向,棗骝馬嘶鳴着沖開雪霧。
松濤聲裹着阿咄剌的呼喝追來:“那就請公主備好馬奶酒!”
……
松濤聲裹着馬蹄踏碎落葉的脆響,沈昭第五次瞥向東南方密林,程良仁的玄色大氅始終橫亘在視野裡。
“扶光今日怎麼心不在焉?”
看着沈昭又射偏了一箭,程良仁搭箭挽弓,白羽箭貫穿瀕死的麂子咽喉。
他擦拭箭镞時,墨玉扳指映着林隙漏下的天光,毫不客氣地命随從收下了垂死的獵物。
“我記得扶光箭術高超,怎地今日的箭,倒比禦史台的彈章還偏三分,十箭竟有兩箭不中?”
程良仁目光看向沈昭的掌心,佛頭青箭袖掩住滲血的帛布,他遲疑了一下,問道:“是因為這傷?”
沈昭收了收手,冷言道:“程少卿倒是眼觀六路。”
他勒緊缰繩,驚起寒鴉掠過霧凇,繼而諷刺道:“連獵場都要替中宮盯着?”
程良仁收回目光,忽然策馬逼近,馬鞍上懸着的金絲網袋叮咚作響,又别有深意地對沈昭道:“扶光不争,今日過後,怕是沒機會争了。”
沈昭知道,他指的是平英公主。
今日過後,奚族王子和使臣便該回奚族了,臨走之前,和親一事必然會提起。
隻是沈昭不明白,程良仁提起這個做什麼?
阿幼是否和親奚族,與他又有什麼相幹?即便他是為了皇後與程氏一族,但和親成與不成,到底也礙不着他的事。
“這就不勞程大人費心了。”
程良仁解釋道:“你莫誤會,我沒别的意思,隻是想着,那畢竟是你好不容易才留住的人,就這麼便宜了那目中無人的奚族王子,實在有些可惜……”
他這話說的,倒好似不想讓平英與奚族和親,可他又是什麼立場?這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
“要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不必客氣。”
沈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程大人多慮,隻不是我與平英殿下的事,還輪不到程大人來管,程大人還是想想如何給皇後娘娘交差吧。”
沈昭意在提醒程良仁,他是程氏的人,既然是程氏的人,那麼沈昭便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