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嬛雙手環在胸前,看着阿咄剌,有些不屑地說道:“如此桀骜不馴,難怪能從奚族一衆王子中脫穎而出。”
奚族本是小族,族人素來安分守己,不喜惹是生非,族中首領更是甘願臣服天豐,可能百年都遇不到像阿咄剌這樣有膽色之人。
此刻,阿幼想的卻是,自己先前猜的大差不差,隻不過阿咄剌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桀骜不馴一些,這樣的人恐怕很難容忍一個事事都要強過他的女子成為他的妻子,更何況還是天豐的公主。
禮部尚書杜方臻神色一怔,随即道:“此言差矣,奚族一早便歸順我天豐大國,整個奚族皆是我天豐的外臣,既是臣,便該向君行跪拜之禮,且王子未得陛下封賞爵位,亦不該自稱小王,而該自稱為臣……”
杜方臻說的頭頭是道,料想自己說的這般有理有據,這下阿咄剌應當找不到理由再反駁。
他一向低調,今日總算在諸位同僚面前出了回風頭。
還沒等他自喜,卻聽阿咄剌不屑一笑,又道:“歸順?三百年前奚族與天豐歃血為盟,乃兄弟之邦,何來歸順之說?”
金殿燭火無風自顫,阿咄剌一雙鷹目從容地掃過杜方臻漲紅的臉,靴尖碾着猩紅織金毯。
杜方臻額間冒着冷汗,本想在衆人面前出回風頭,卻不曾想引得阿咄剌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歃血為盟已是幾百年前的事了,而今奚族歸順多年,阿咄剌不認歸順,這往小了說是狂妄無知,往大了說便是意圖叛亂。
這便是個燙手的山芋,有杜方臻在前面擋着,與宴百官自知明哲保身,無人出一言。
正在這僵持不下之時,朱漆廊柱後清冷地女聲響起,“王子好記性,倒還記得歃血為盟。”
這聲音十分熟悉,阿幼擡眸望去,間崔喜容緩步出列,其腰間禁步紋絲未動。
阿咄剌瞳孔驟縮,是奚族人特有的琥珀色雙瞳:“哪來的黃毛丫頭......”
對于這聲呵斥,崔喜容未見懼色,侃侃而談道:“元和三年冬,奚族可敦親奉《白狼山盟書》入都。曾有明載:奚族嗣君繼位,當執玄纁束帛谒太廟,行三跪九叩禮——王子此刻站在太極殿,莫不是要替父王行繼位之禮?”
杜方臻踉跄扶住鎏金憑幾,冷汗浸透中衣。
暗道自己也是老糊塗了,竟忘了盟書一事。
阿咄剌指節捏得泛白,忽見崔喜容逼近半步。她不卑不亢,聲音卻似淬冰:“聞說年初北部遭雪災,奚族凍死牛羊數萬。若按盟約......”
她微微一頓,随後直直地看向阿咄剌,陡然問道:“天豐該派何人監赈?”
阿幼聽出了崔喜容言下之意,監赈隻是明面上的說法,倘若今日奚族不敬天子,那麼天豐便有理由出兵北部。
奚族剛剛經曆内亂,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倘若這個當口表現出任何叛亂之意,與奚族而言皆是無妄之災,料他阿咄剌再如何膽識非凡,也不敢在此時與天豐作對。
杜方臻反應過來,立馬補充道:“當年盟書是用你奚族三百頭白牦牛血浸過的羊皮,奚族王帳穹頂蘇魯錠長矛,矛穗還是我朝皇帝親賜的玄色流蘇.....王子難不成連這些都忘了?”
見阿咄剌還不服軟,崔喜容又添了把火,她倏然轉身,對李慕慈道:“陛下,臣女請撤玉門關互市三日,好讓奚族兒郎騰出手,去尋尋被風沙埋了的祖宗禮數。”
“且慢!”
阿咄剌戰靴碾碎織金毯上南珠,玄鐵護腕勒進虬結肌肉。
他緊緊盯着少女清秀的面容,忽想起三日前探馬來報:天豐八千玄甲軍陳兵白狼山,而通往北部的鹽車已滞留在玉門關外半月有餘。
倘若撤去互市,與天豐而言并無甚影響,可與他奚族而言便是重創。
青銅獸爐騰起的龍涎香霧中,阿咄剌膝蓋觸地悶響驚飛殿外宿鳥。
衆人垂眸,聽見那言語中裹着的血腥氣息:“臣......阿咄剌,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禦座之上,李慕慈撫過螭龍玉帶鈎,皺着的眉漸漸平和下來。
“奚族王子平身。”
他目光掠過少女低垂的眉眼,贊賞道:“崔卿養的好女兒,竟有此學識,該賞,不知你想要些什麼?”
金蟬花?崔喜容今日這般出風頭,是想向皇帝求賜金蟬花,可話到面前,她又猶豫了起來。
金蟬花百年難遇,極為稀有,以往皆是賜給戰功顯赫的大将軍,她一個小小的官家小姐,憑什麼求賜金蟬花。
戶部尚書崔廉并未想到自己的女兒會有此舉動,又怕她胡言惹怒皇帝,便急忙出列,說道:“小女年紀尚淺,無知之言還請聖上莫要怪罪,聖上不怪罪已是天大的恩賜,實在不該再求封賞。”
李慕慈道:“崔愛卿莫要自謙,有功當賞。”他看向崔喜容,問道:“你且說說,想要朕賞你些什麼?”
崔喜容跪地俯首叩拜,而後答道:“那便請聖上賞臣女進宮當個女官。”
珠簾後突然傳來茶盞輕叩聲,李琅嬛早早坐回去飲茶,阿幼也合上帷幕緩緩退回。
李琅嬛忽而問道:“你與這崔家小姐相熟?”
她也隻是猜測,不過方才見阿幼神情,才有此猜測。
阿幼不敢撒謊,說道:“先前還未入宮時有過交情。”
李琅嬛喝了茶,随手捏起糕點,邊吃邊說:“那感情好,等她入宮當了女官,你們就能經常見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