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十年來她從未落過淚,卻在見到陸煥的一瞬間控制不住地哭了,所有的委屈痛苦湧上心頭。
“對不起,爹,對不起……”
她既慶幸陸煥還活着,可見到他也羞愧難當,是她引狼入室,害慘了自己一家,她覺得自己受的所有苦難,皆是罪有應得。
“對不起……”
她哭的氣息不穩,好不容易醒了,不能這樣激動,陸煥拍着她的手背,安撫道:“沒事,沒事的,不怪阿娴,要怪便怪他們,也怪爹,是爹沒護好你們……”
慕容珺擔憂地看着她,擦着她流至耳前的淚珠,“對,對,怪我,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你别激動,不要哭。”
或許是因為太過擔心,他說話都跟着緊張,顯得十分笨拙,仿佛回到了初見陸子娴的那日,他也是這般笨拙地感謝着她遞來的那塊酥餅。
陸子娴冷眼看着慕容珺,平靜了下來,說:“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好,我出去……”盡管他不舍,可這種時候他擔心陸子娴的病情再加重,陸煥從頭到尾也未告訴他陸子娴的病情如何了,他心中沒底,隻好依言出了門。
慕容珺離開後,陸子娴問:“爹,我還能活幾日?”
陸煥一愣,沉默了,他忘了,他的女兒也懂醫,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情況。
陸煥歎息着說:“是爹沒用……”他号稱神醫,行醫數十年,什麼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終究隻是說說罷了,他醫遍天下人,卻救不回自己的女兒。
陸子娴擡手按在他的手背,看向不遠處的燭台,說:“爹,您把那燭台下暗盒裡的東西拿給我。”
陸煥起身走過去将那蠟燭移開,下面果然是個暗盒,很是隐蔽,尋常不會有人注意到。
盒子打開,裡面是幾封信箋,信箋下是一把短匕。
“如果有機會,把這些信箋交給沈縣令吧,會有用的,爹,把匕首拿給我吧。”
陸煥愣了片刻,沒動那把匕首,他沉聲問:“你要匕首做什麼?”
陸子娴已經自己起了身,她跪在榻邊,虛弱地伏身在地,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
她說:“恕女兒不孝,不能繼續侍奉您左右,我自知時日不多,我死後,慕容珺定然不會放過您,他已是喪家之犬,唯有女兒的性命對他還有些用,我以我性命換您平安離開,這是我能為爹做的最後一件事。”
陸煥搖頭,“什麼換不換……白發人送黑發人,你要爹用你的性命如何苟且偷生?”
陸煥是固執的,所以他不計危險而來,可比起固執,陸子娴卻更甚。
“爹,我本該早早離去,活到今日,全因心系您的安危,如今得見您平安,我已無憾,還望爹全了女兒最後的心願,莫讓女兒死不瞑目。”
“你……”
……
慕容珺出了門,并未走遠,他心緒不甯地一直守在附近,是以聽見屋内發生的動靜,他第一時間沖了進來。
“子娴,你這是做什麼?”
“放我爹離開。”她匕首壓的很緊,正對着自己的咽喉,這麼鋒利的匕首,她不用多大的力氣便可刺破喉嚨,想必一定很痛吧,可再痛也沒有當初中毒時那般痛的。
“你先放下,他是你爹,我不會為難他的……”
這輩子,她已經信完了所有的花言巧語,慕容珺說的一個字她都不會再相信。
“放他離開。”
慕容珺還在試圖勸說,他不自覺的上前一步,道:“我放,你也把匕首放下好不好,别傷了自己。”
陸子娴将手中的匕首壓了幾分,她喉頸處被刺出血珠,驚得慕容珺什麼都顧不及,立馬讓下人送陸煥出府。
陸煥看了陸子娴一眼,轉身離開……
陸子娴仍舊不放心,沒有立刻放下匕首,與他僵持了許久。
“子娴,我已經送你爹離開了,把匕首放下吧。”
陸子娴冷漠地看向他,朱唇輕啟,說:“有時想想,寥寥一生,如莊周夢蝶,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初見你時,不過隻是随意的施舍,你何必挂懷?”
“原來你都記得。”
她記得的,記得那日出門義診時,遇到的那個幾乎要餓死的清瘦少年,一時心軟,給了他一塊酥餅,和一塊碎銀,沒想到就此招惹上了他們……
“我一直不明白,你明明先遇到的是我,為什麼我們沒有在一起?”為什麼她選擇嫁給慕容琰,如果一開始她的選擇便是他慕容珺,或許他會拼了性命護她一家周全。
陸子娴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鬼迷心竅,有眼無珠吧,所以我真的很後悔啊!”
慕容珺有些激動,有些欣喜,問她:“你後悔沒有選擇我?現在還不遲,我們還可以……”
陸子娴打斷他的話,聲音愈發冰冷:“我後悔遇見你,後悔給了你那塊酥餅。”
她的話就像一把利劍刺入慕容珺的胸口,冰冷的痛,痛得他喘不過氣,隻這一句話,他知道了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十年的光景,不過是過眼雲煙,風一吹,都沒了。
陸子娴抿了抿唇,許久未再開口,其實她并非沒有被打動過,十年來,慕容珺體貼入微,他癡迷的愛意,又怎會感受不到。
可比起這點若有若無的心動,恨意更勝一籌。
“阿珺。”
慕容珺看向她,從未聽她這般喚過自己,他以前多想她這麼親切的喚自己,可是現在,隻剩恐懼,就像是最後的訣别。
“一切都不重要了,你會受的應有的懲罰,無需我親自動手……”
聲音戛然而止,殷紅彌漫,面前的女子失力的倒在榻上,端莊而優雅,一如與她初見之時。
慕容珺撲過去,狼狽地将她抱起,他顫抖地捂着她脖頸的傷口,可惜根本沒用,仍是血流不止。
“子娴,子娴,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陸子娴看着他,眼底帶着初見之時的溫柔,十年來,陸子娴作為陸子柔活着,已經活成了另一個人的樣子,喜歡她的喜好,連妝容也刻意模仿。
是她僞裝的太好,有時連慕容珺也會恍惚,可是看着這雙眼睛,他便知道她是陸子娴。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可慕容珺看出了她說的是什麼。
“黃泉路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