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眼望去,那人一身灰白的廣袖長袍,斑白的長發以一支玉簪随意挽起,唇周胡須垂至胸前,随着山風拂過而輕輕飄起,儒雅非凡。
這人手中雖拄着拐杖,行動時卻肆意風流,竟絲毫未掩飾住他磅礴的氣勢。
沈昭收斂神色,敬其年歲,當先作揖行禮,而後問:“不知閣下是何人?”
“老朽姓陸,單名一個煥,草字炎德。”他緩步而來,幾米開外停下,問:“不知幾位小友又是何人?”
“本王便是鼎鼎大名的永王。”李瑞‘嘩啦’一下展開了手中折扇,踱步到沈昭身邊,又道:“這位可是本縣縣令……”
待他看向阿幼時,眼神中似乎帶着些許嫌棄,“至于她……姑且當她是縣令夫人吧。”
“縣令?”陸煥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麼,說:“原來是沈縣令……草民拜見縣令大人……”說着,他丢了拐杖,便要行禮跪拜。
趁這間隙,阿幼松了谷乘風的衣領,他急忙退到陸煥身後躲着。
沈昭繞過李瑞,走上前扶了陸煥,說:“不必跪拜,請問陸先生,這些無名墳冢下,究竟葬着些什麼人?”
陸煥神情嚴肅,他望了眼成群的墳冢,歎息道:“這事兒并非你們能管得了的,老夫勸諸位貴人莫要深究,免得惹來殺身之禍。”
“殺身之禍?”沈昭一笑,“看來陸先生定然知曉其中隐秘,勞您說來聽聽,是福是禍,我們自斷。”
尋常百姓家有人過世,需以棺椁下葬,買不起棺椁的則會用草席裹着入土,斷不會這般随意地丢到荒山上,除非是為了毀屍滅迹。
眼前這些墳,少說有幾十座,究竟為何會有這麼多屍體被丢到荒山上,他們又是怎麼死的,此事絕沒有那麼簡單。
陸煥沉默許久,終于開口說:“這些墳裡埋的屍體大多與慕容氏有關,并且有很大一部分,是因采礦而死的礦工。”
“什麼礦?”沈昭神色一緊,他竟不知這裡有礦,若是真的,那便是未報朝廷,私自開采,此罪是要被斬首的。
阿幼問道:“那礦可是在這荒山中?”她一路追谷乘風時,便察覺了山中異常,她自小耳力異于常人,旁人聽不到的聲音,她卻能隐約聽到些許,那時她明明聽見了鑿石聲。
“不錯,這山中有座金礦,五年前被慕容氏的人發現,自那以後,他們便想法設法地鑿礦取金,那些礦工皆是本縣和周遭縣裡的百姓,被慕容氏诓騙來當苦力,前些年礦洞塌了兩次,砸死了不少人,慕容氏為了遮掩,便将那些屍體丢到荒山,想叫野獸分食用,幸虧被老朽看見了,便将他們埋于此地。”
李瑞一改那副玩世不恭的面目,皺着眉問,“你确定是金礦?”他領的雖是閑職,卻是在工部,工部交上來的賬簿他多少有看過一些,整個天豐國,金礦并不多,實在難以想象這裡竟會有金礦。
陸煥回答:“确定,因為那金礦正是老朽發現的。”
沈昭問:“金礦在何處?勞先生帶我們去看看。”
陸煥卻搖了搖頭,“不可,那處有許多武功高強之人看守,一但發現有人靠近,便會捉了去,幸運的,會被留在礦場中當苦力,若是不幸,則會被立即殺了。老朽讓乘風在這山裡裝神弄鬼,也是為了吓退誤入山裡的百姓,免得他們惹來殺身之禍。慕容氏做的是砍頭的買賣,本就窮兇極惡,諸位大人若是沒有萬全的把握,還是不要靠近那裡為妙。”
陸煥說的是,在沒有弄清楚礦場裡的情況之前,不可沖動行事。
……
府衙内宅裡,夜色籠罩,卧房裡燭火未熄滅。
阿幼側身躺在榻上,卻心不在焉,沈昭連喚幾聲,她都未曾聽見。
“想什麼呢?”
人影又模糊逐漸變得清晰,阿幼眨着眼,看着眼前的人,蓦然回神。
“沒,沒想什麼。”
沈昭坐在榻邊,擡手解了挂起的床幔,他隻着中衣,透着光隐約能看見衣下的身形。
阿幼翻了身,轉過頭去,卻聽他道:“放才喚你那麼多聲,你不回應,還說自己什麼也沒想,分明是想入迷了。”
阿幼問他:“你喚我做什麼呢?”
沈昭俯身壓下,雙臂撐在她身側,半個身子懸在上方,緊緊盯着她問:“那你在想什麼呢?”
阿幼不敢回頭看他,埋着臉輕聲說:“我在想,若是我能進礦場……”
沒等她說完,沈昭便制止她這個想法,“不行。”
阿幼翻身與他對視,“除了我還有誰合适?那礦場不查了麼?”
是呀!眼下除了她,沒有誰更合适?沈昭是一縣父母官,他要留下主持大局,安瀾那個愣頭青,隻知聽命于沈昭,不是個能拿注意的人,永王就更不必說了,還有這一縣的衙役,心思各異,沒有誰能完全信得過。
除了她,的确沒有更合适的人。
“礦場要查,你也不準冒險,我想法子便是。”
阿幼有些無奈,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是神仙麼?你以為什麼事都能在你的掌控中?”
沈昭從她上方直起身,靜靜地坐在榻邊,半晌才道:“我不是神仙,不過隻是個凡夫俗子,我很貪心,想要的太多,能達成一件已是萬分珍惜,不敢再有什麼奢望。”
他回頭時,阿幼已經睡了過去,她呼吸輕輕,睡的沉穩。
沈昭拉着被子幫她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