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第二天,便用着阿琰的身份,跟着先前報信回來的心腹一道去了北邊。
她走得實在是匆忙,又不許我們送行,而是在頭一天晚上将我們一家子人聚在了一起。屏退了下人以後,長姐先是叮囑着祖母:
“往後您隻當孫子是去了北邊參軍,無論誰問起來都千萬記得不能說漏了嘴,否則趙家就得大難臨頭。”
祖母把趙家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哪怕這會子躺在床上樣子虛弱,也要掙紮着撐起上半張身子同長姐承諾般地點了點頭。長姐的視線落在了坐在床榻邊的阿琰身上,她尚未說話,阿琰就垂眸緩緩道:
“放心吧長姐,你一天不回來,我就一天不會出現在人前。”
長姐欣慰地拍了拍的肩膀,目光轉了一圈,定格在了我的臉上。她先是輕聲地歎了口氣,随即話裡便沾染了幾點隐隐的懇求。
她說:“阿鸢,長姐走後,你就是家裡年紀最大的那個孩子了。平日裡你要記得多在旁邊幫襯着些娘親,也不要在同其他人置氣,不要太在乎别人的想法——”
她的話到了我這裡便蓦然增加了不少,我從來不知道長姐會這般絮叨,于是趕忙出聲打斷。
我朝她擺了擺手,故作輕松道:“哎呀這些我都知道啦!剩下那些話就留着日後你回來的時候再說吧!”
長姐被我話逗樂了,她大步上前地揉亂了我的頭發,在我的抗議聲裡,她望向了阿娘。
阿娘的臉上噙着笑,可這副表情在我看來卻是如此的悲傷。自阿爹去世以後,這好似薄紗般的哀傷氣氛便時刻籠罩着阿娘。
就好比這會她望向長姐的眼裡似是在笑,卻隐隐又有淚光閃爍。
長姐撒嬌般地喊了一聲甜膩的“娘親”,她說娘親,你一定要在家裡等着我回來呀。
她的話勾起了阿娘的嘴角,阿娘面上的笑容加深,眼裡的兩行清淚争前恐後地落了下來。
阿娘說,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的。
她應當有好多話想同長姐說,可嘴唇翕動着卻是一句都說不出口。眼裡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一顆顆地往下墜,最後阿娘牽起長姐的手抵在自己的額頭,俯下身子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阿娘的肩膀顫動着,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要與長姐道歉,可當我的眼睛移至長姐身上時,卻發現她同樣落下了淚。
長姐說沒什麼好道歉的,您這麼多年已經做得很好了。
第二天長姐走後,阿娘帶着我進宮謝恩。我從來沒進到過皇城,若是放在以前我會開心雀躍,可如今的我早已心如死灰。當我們坐在馬車上時,阿娘神色如常道:“阿鸢,這将是你長大成人的第一課。”
那日我與阿娘在刮着寒風的殿外站了許久,盡管阿娘站在我身前替我迎面擋掉了不少的冷風,但我還是感到陣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一路蔓延到周身的各個角落。期間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可是當我悄悄擡眼望向身前的阿娘時,她卻紋絲不動,好似一座石像般肅穆。
也不知最後究竟等了多久,通報的太監這才姗姗來遲。他領着我們到了殿内,裡頭的地龍燒得很旺,桌案上擺放着的花朵芳香四溢,恍惚間好似令人置身于草長莺飛的春日裡。
殿内坐着四位衣着華麗的女子,其中那個挺着大肚子的女子并不陌生,她原先住在我家隔壁,如今卻已成為了太子妃。當我兩的視線相接時,微姐姐還不動聲色地朝着我飛快地眨了眨眼。
得益于她的在場,使得我原本不安的心緒逐漸放松了下來。
坐在微姐姐下首的女子見到我時眼裡是難掩的失落,她伸長了脖子朝着我身後不住地張望,在确定沒人之後,她滿臉失望地縮回了脖子。
我跟着阿娘的動作,朝着上方身着鳳袍的女子跪了下去,語氣恭順道:“參見皇後娘娘 。”
皇後是滿臉的笑模樣,她就好似那廟裡的菩薩一般臉上永遠帶着慈悲憫人的笑意。她溫聲地說着平身,我的眼睛注視着鼻尖,聽着耳邊她們虛假的客套。
那個坐在皇後下首的娘娘眼神犀利,如刀子般上下打量着我,聲音卻有着與之不符的溫婉:“這想必就是趙夫人當初誕下的雙生子其中的一個吧?模樣生得倒是俊俏。”
“貴妃娘娘謬贊。”阿娘的回答不卑不亢,緊接着那坐在微姐姐下首的女子卻好似想到了新鮮事般笑出了聲,她說:“母妃,趙二姑娘何止是生得好啊,就連這學問都是一等一的出挑,我聽說她先前還考上了國子監呢。”
她這一聲“母妃”,我便立刻确定了她的身份——原來她就是新婚不久的安王妃。
比起太子的大婚,安王的親事舉辦的實在倉促,年後剛定下的親事年底就要完婚,中間又趕上我在國子監門口那麼一鬧,導緻他們這門親事的讨論程度相比于太子當年低了不少。好不容易快要等到了完婚之日,偏又傳來了北邊戰敗的消息,這使得京城所有人的注意力再一次的轉移到了趙家身上,趙家在輿論中心的話題度一時間又将安王的親事給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