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初 無極殿
殿内烏壓壓擠滿一堂人,穿戴得體的門内弟子,與粗制麻衣、舉止散漫的雜役夥夫混雜其中。
人聲鼎沸,吵鬧不堪。
明虛弟子兩兩組成一對,一人訊問、一人記錄勾畫,場面熱鬧不凡。
李嘉玉揉了揉太陽穴,周圍喧嚣聲讓他疲憊不堪。
上午他忙于排查名冊弟子,午餐後,便吩咐人将門派内雜役幫工聚于一處,繼續排查,中間連休息時間都無。
此時,腦袋沉沉,疲憊感漸湧。
這時,兩個人一瘸一拐,扒開人群擠了進來,正是派去思過崖,問話沈玄的文卓和莫楠。
兩人此刻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來到李嘉玉面前,一股癱坐地上,擦着汗,捶着雙腿,口中喊着“累死我了”“腿要斷了”之語。
李嘉玉見狀,掃視幾眼兩人衣服和鞋面,眉鋒蹙起。
身旁,孟齊見李嘉玉似面色不善,直接開口訓斥:“成何體統,趕緊起來——”
見孟齊語含愠氣,底下兩人交換下眼神,起身乖乖行個禮,回禀道:“師兄,我倆一路奔波,到崖上見沈玄一如往常,并無可疑之處。”
說完,低頭遮眸,掩蓋面上心虛表情。
李嘉玉問道:“昨晚,他在崖上,可有聽到什麼動靜?是否見到可疑人員?”
文卓回道:“我照孟師兄交代的詢問沈玄,他說昨夜思過崖風平浪靜,隻聽到警鐘敲響,其餘一切不知。”
李嘉玉輕輕揉了揉眉心,一隻手支着額,沉思着什麼,接着擺手示意兩人退下。
兩人見狀,急忙退出殿内,文卓拍拍胸口,得意道:“這招叫做瞞天過海,學着點。”
一邊,莫楠豎起大拇指,奉承道:“師兄英明。”
兩人相視而笑,身影遠去。
殿内,李嘉玉扯扯嘴角,示意孟齊靠近,對他耳邊輕輕說了句,“他們兩人根本沒登崖。”
孟齊臉色登時大變,震驚道:“什麼?怎麼可能?”
李嘉玉倒杯茶水,悠悠道:“雖兩人裝的很像,衣服也看着散亂,但是百密一疏。兩人鞋面幹幹淨淨,既沒沾上泥土,又無染上苔藓。”
孟齊驚的張大嘴巴,繼而憤怒責罵:“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敢欺瞞我們。”
他接着加重了語氣,“那為何剛才,你不當面拆穿謊言?”
李嘉玉突然語氣轉冷,質問孟齊:“你覺得他們撒謊,所欲何為?為公還是為私?”
孟齊見狀,撇撇嘴,有些心虛。
平日幾人就不對付,互看不順眼,因此經常發生口角之争,前日更是在餐廳産生摩擦,因此今日故意派他們爬山,趁機報複。
孟齊語氣軟了下來,緩緩道:“那他們也不該偷懶,刻意說謊,耽誤門派大事。”
見李嘉玉臉色依舊難看,又問道:“那師兄,沈玄的事,還需重新派人上山嗎?”
“不用了。沈玄之事到此為止。”李嘉玉聲音依舊冷。
須臾,他讓孟齊将殿内人員清空,收集訊問記錄冊,細細翻看。又用毛筆圈畫幾個名字,随後起身,将冊子丢向孟齊,落下一句:“跟上。”
孟齊連忙問道:“咱們去哪兒?”
“雜役院。”
“師兄,他就是鞠良。”一名弟子指着一位衣衫破舊,走路跛腳的老人說道。
李嘉玉細細打量,老人大概四五十歲,頭發散亂,面色蠟黃,左臉挂着大面積疤痕,讓人看了犯怵,但是那雙眼睛尤其明亮。
他彎腰行了一禮。
李嘉玉心裡莫名一震,他竟感到有種熟悉之感,似乎在哪見過他——
輕輕喘口氣,壓住内心不适,他問老人:“昨晚你在哪裡?做什麼?可有人能證明?”
老人咳了咳嗓子,聲音沙啞,仿佛幹燥樹葉在摩擦,“小老兒一直住在後山柴房,沒人能證明。”
孟齊指着老人,大喝道:“你待在柴房做什麼?我看你身份不詳,舉止詭異,必是奸細。”
老人擡頭,霎時露出那張醜陋可怖的臉,吓得幾人一激靈。
他既而低下頭,緩緩回道:“小老兒多年習慣使然,一人住在荒山野嶺,不習慣人多之處。”
接着他指指臉上疤痕,語氣波瀾不驚道:“怕吓得貴人們。”
李嘉玉細細觀察,默然不語,孟齊又問:“所以你日常就守在後山?”
老人點頭道:“是的,我有意避開人群,所以你們不認識我。”
回話間,他眼神不經意間觑過李嘉玉,低下頭沉默不語。
孟齊再無話可問,随即肩膀碰了碰李嘉玉,問詢該怎麼辦。
“你何時來的明虛?籍貫何處?”李嘉玉突然問道。
他不知為何要這麼問,隻是突然就想問,就像是記憶裡某處深淵突然照進一絲光亮。
老人眼裡閃過一抹痛苦之色,回道:“記不清了,總該有二十年了吧。我來的地方是天下最繁華之地——長安。”
長安,他的家鄉……
李嘉玉面色驚愕,嘴皮子碰了碰,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