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方顧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分針已經走了一個刻度。
沼澤裡,透明的大泡泡皲裂破碎,翻滾的泥漿也漸漸恢複了平靜。
陷在裡面的龐然大物此時隻剩下一個圓形腦袋,粗壯的肉觸須“蓮花”一樣炸開,偶爾抽動兩下,在泥漿裡垂死掙紮。
天上流星一樣的激光炮在前一刻停止射擊,世界重回靜默,隻有飄蕩的蘆葦在歌頌一個怪物的落幕。
方顧跳下樹冠,站在泥沼外冷眼旁觀。
“方顧!隊長!”一道興奮的聲音跟着蘆葦花在空氣裡飛揚。
方顧擡眼,有兩道人影正沖向他。
“謝天謝地謝耶稣,你總算沒事!”陳少白激動地眼角飙淚,人還沒走近,大嗓門就傳到了方顧的耳朵裡。
他淚眼婆娑地盯着方顧,那張好看的臉上做出了一個矯揉造作的誇張表情。
“我和厲哥可擔心死你了!”他跺跺腳,活像個嬌柔的美嬌娘。
方顧眼皮抖了抖,默默挪開視線,看到了旁邊沉默的岑厲。
岑厲的臉上看不出多少表情,冷冰冰的眉眼仿佛冰塑出來的,但他那雙靜谧的藍色眼睛卻似海浪翻滾,湧動着鋪天蓋地的情緒。
方顧猝不及防,被郁沉的藍裹挾,墜入了不見底的深海。
冷風卷起一顆蘆葦飄過方顧的眼睛,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他再看向岑厲時,眼底被勾出的沉郁已經消失。
方顧:“你還順利吧?”
岑厲:“你沒受傷吧?”
兩道冷清聲線重合,在空氣裡滾了一圈,帶着粘稠的熱浪消散。
方顧和岑厲對視而笑,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陳少白栗色的大眼珠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臉上的表情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他總感覺方顧和岑厲有事瞞着他,不然怎麼就連他們兩人中間的空氣都與衆不同。
黏黏糊糊的,吹在臉上,亦如泡在糖水裡,連骨頭都有些發酥。
“咳、咳、”陳少白清咳兩聲,成功将兩雙眼睛吸引了過來。
“我們現在要怎麼做?”他兩瓣唇緊抿,眼睛不斷瞟向沼澤裡悄沒聲下沉的怪物腦袋。
方顧眼神淡淡的,剔透的眼珠仿佛能将他看穿。
陳少白尴尬地笑笑。
“我去取它的血。”方顧的語氣理所當然,好像這種事合該他去做。
“陳醫生,希望你之前不是在騙我們。”方顧說得刻薄。
陳少白非但沒有生氣,反而一臉鄭重地承諾:“我保證,汪雨不會死在我手上。”
方顧幽深的黑眸裡帶着審視,盯着陳少白好半天後才說:“我當然信你。”
他又轉頭沖向岑厲,手掌攤開:“給我一個針管和一隻大号的冷凍瓶。”
岑厲下意識皺眉,唇瓣動了兩下,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從包裡翻出了方顧要的東西給他。
“你要把那個怪物也帶回去?”陳少白指着沼澤地裡盛開的糜爛“蓮花”,上揚的尾音裡帶着濃濃的不理解。
“帶回去幹嘛?全是病毒,”他小聲嘟囔,表情從疑惑轉到糾結,“那東西那麼大的塊頭,你怎麼帶回去?”
方顧懷疑陳少白已經忘了他們明面上的任務除了“采集芝酶花”外還要“收集新型變異物種”,但他沒必要重申,畢竟這兩件事本來就是個幌子。
隻是話又說回來,來都來了,不帶點什麼回去他總覺得虧。
方顧沒宣揚自己的這套論調,隻簡單回答了陳少白的最後一個問題:“我隻砍掉它的一截觸須帶回去。”
陳少白“哦”了一聲,垂下眼睛看着泥巴地,鞋尖下意識往泥地裡一戳,踢散了一排過路的螞蟻。
他現在有一些小小的尴尬,還有一些小小的愧疚,因為連日來經曆的詭誕禍事已經讓他将此行的任務忘了個幹幹淨淨。
就在剛才方顧欲言又止的眼神裡,他才又想起來他們這個小隊還身負着 “收集變異新物種”的重任。
方顧沒管陳少白突如其來的别扭,徑直來到了沼澤邊。
飄揚的蘆葦好似海浪随風波動,遠處重重蒼翠點綴在天邊絢爛的晚霞上,羅布林卡雨林獨特的美被這一小片白色浪海展現得淋漓盡緻。
然而越美麗的東西越危險,畢竟誰能想到這片悠揚的蘆葦會是“吃人的鬼”,能将一個怪物啃的骨頭都不剩。
沼澤中心的“蓮花”隻剩下腐敗的肉紅色根須,蛇神尖利的牙齒
方顧伸出左手,手腕上帶着的機械表如法炮制地射出一根銀線,他助跑幾步,輕松跳到了沼澤中央的“蓮花”上。
巨大的肉醬色蛇腦袋此時向内凹陷一大塊,從腦髓裡長出的肉觸須如同衛士一樣拱衛着中心的神經束,
在這個開花的蛇腦袋裡,噬蟲卻鸠占鵲巢,粘稠的泥漿侵占了每一個活動的毛孔。
方顧眉尾輕挑,說起來他好像還從沒有在怪物頭頂上“蹦迪”的經曆呢。
心裡生出了一點兒難得的新奇,大腿根輕輕用力,腳闆上的觸感更加綿軟,方顧覺得他是在軟糖上跳舞。
方顧在蛇腦袋上玩得不亦樂乎,陳少白站在岸邊卻看得膽戰心驚。
從方顧跳上去開始,他的全副心神就都放在了那些散在泥裡的肉觸須上。
他聚精會神地盯着,哪怕是觸須上的絨毛被風帶着出現了一刹的顫動,他都擔心是不是怪物馬上就要複活,然後将在它頭頂撒歡的方顧一口吞下去。
好在,一直到方顧提溜着一小節肉觸須回來,那個“開花腸”還是一動不動。
看來是真的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