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秒……
四十一秒……
方顧在心裡數着時間。
四十五秒。
方顧踢翻一頭灰毛猴,躍起三米高,右腳踏過數根方柱,他竟然也像猴子戲耍藤條一樣穿梭在十根方柱之間。
等他數到第五十秒,方顧已然站在了回字建築的拐角。
充斥着血和火藥味的空氣裡突然滲出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天花闆上,地闆下,牆壁縫隙裡,緩緩湧出絲絲縷縷的白色霧氣。
岑厲成功了。方顧嘴角綻開一抹笑,但很快那笑變得苦澀。
他給岑厲預估的時間是五十秒,但現在岑厲提前完成了任務,也就意味着方顧給自己預留的時間少了5秒。
十秒鐘,他很有可能跑不到電梯口了。
不管了,聽天由命吧。
方顧在心裡擺爛,但兩隻腳卻跑得飛起,安了螺旋槳一樣,背後如海潮般洶湧的白色霧氣始終落他一步。
岑厲也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他好像想了很多,但實際上大腦一片空白。
他站在樓梯口,冷靜地像一座冰雕,左眼中的燦金輪盤凝滞,視野裡隻有一片灰霧還在動。
情感上他想馬上開啟虛妄空間中那扇回溯之門,但他的理智又迫使他僵立在這裡,遲遲不動。
開啟回溯之門的代價太大,如今的他還承擔不起。
“你知道的,我不會死。”
空白的大腦一遍遍播放方顧的聲音,岑厲強壓下心中的沖動,兩隻手攥出了血痕。
堅冰一樣凍結的瞳孔猛地顫動,岑厲灰白的視野裡出現了唯一的色彩,他看見了方顧。
方顧的速度已經提到了頂級,腦子裡的白噪音遮蔽了一切,
在晃蕩的白霧中他恍惚看見了一團金色,比黃金還閃耀,讓方顧一度覺得他已經産生了幻覺。
很快,他從那塊巨大的黃金裡看見了一朵雪白的玫瑰,再然後他看見了岑厲。
那張絕美的臉與他跳下地縫後看見的臉重合,方顧又一次感受到了來自他心靈的震顫。
好像有一條即将渴死的魚躍進了大海。
“方顧!”岑厲目眦欲裂。
金屬隔絕門轟隆落閘,方顧從最後的縫隙裡擠了進來。
安靜的空間裡隻聽得見一道劇烈的喘息和起伏的心跳。
方顧垂眸平息了片刻,而後擡頭對着岑厲說出了第一句話。
“岑教授,你真厲害。”
岑厲卻隻是看着他不說話,方顧眼尾的笑慢慢隐沒。
一向被他的副隊長嘲笑神經大條沒情商的大隊長奇迹般地從望着他的那雙湛藍眼眸中讀懂了平靜下的漩渦。
方顧不再靠着牆,他站直身體,像在基地元帥宋平州面前述職時一樣的嚴肅正經。
“岑厲,我們都安全了。”他說。
岑厲上前輕輕抱住方顧,方顧的耳朵邊響起一道溫柔的聲音。
“方隊長,你真厲害。”
電梯按鈕闆上的數字停在了【4】,片刻後數字消融,紅點彙聚成新的一行字。
【出故障,停止使用】
閃爍的紅光映照出電梯口前空蕩蕩的金屬隔絕門,而6樓卻重新出現了兩道腳步聲。
6層的結構和4層、5層不同,不再是狹長黑暗的廊道和密閉的囚室一樣的房間,它反而更像是一個家。
對,就是家,鳥巢一樣的橢圓形吊燈,巨大的棉花糖巧克力沙發,花朵狀的餐桌,
還有電視機、冰箱、展酒櫃,以及挂在牆上的一副巨大的相片。
隻是現在的這個家沒有了柔軟溫馨,隻有冷冰冰的破敗腐爛。
岑厲小心地穿梭在這些落了漆水的朽壞家具中,他擡起視線瞥了眼牆上鋪滿黑塵的照片,
四十幾張神采飛揚的臉中有一個女人笑得尤其明媚。
隻是再如何燦爛的笑容,也經不起時間的消磨,大大小小的斑駁黴點霸占了照片上原本明媚的陽光,
就如同照片裡的那些人,他們的青春與笑容定格在一張發黴的褪色照片裡,
他們被遺留在這座廢棄實驗室,永遠也見不到光。
塵封已久的塵埃被兩人踢踏的腳步驚醒,披着滿身厚重的暗光重新在空氣裡轉了幾圈,而後又很快沉寂,埋于黑暗。
連接圓頂建築的玻璃廊道修建在第六層“回”字形的最後一個拐角,
方顧和岑厲穿過灰撲撲破敗的“家”,很順利地找到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