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您太有活力了。
實際是為身體安全着想。雖然經過特制材料密封隔絕,但畢竟是曾經直接浸泡在核廢水裡的生物,難免擔心有微量輻射滲漏。
“感覺熟悉嗎?”江德馨走後,程冥用一種說不明的戲谑語氣詢問體内某隻寄生物。
房間昏暗空曠,幽藍藻狀菌徐徐漫遊在她四周,她像站在深海,窺探這顆星球絕無僅有的最神秘角隅。
她無法确定這隻魚菌怪的具體來曆。
那些材料此前究竟經過什麼實驗,當時瓶中是否有其他生物,甚至,她是不是像王琦一樣早已被悄無聲息寄生、直至有朝一日徹底取代,那次接觸到的物質隻是誘發……她難以判斷。
老實說,稍微開開腦洞,她覺得後一種概率不小——她先被魚怪寄生,但不知為何沒能立即發揮出活性,直到被藻菌二次寄生喚醒。
小溟:“感覺很好吃。”
它好像聽不懂人話。
隻顧催促程冥道:“你該給我覓食了。”
程冥:“……”
索性問不出什麼,她不再理會。
輕柔取出胸口項鍊,凝視着這枚因光線不同易了色的貝殼。滿室滢滢流熒,海洋真菌簇擁裡,它美麗恍惚得像一場幻夢。
她至今想不起來五年前那個夜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步入大學前最後一個生日,程進提早從研究所下班,買了蛋糕,做了一桌子菜。
程染很晚才回來,她幾乎以為媽媽忘了,直到她進門拿出海貝吊墜,才知道程染是為她準備了這份特别的禮物,但因為來往不同省市的手續管控更加嚴格,去取的路上耽誤了行程。
茶幾很矮,她蹲坐在沙發前的腳踏凳上許願。
她已經長大了,但程染依舊習慣蹲下将她抱進懷裡。程進站在她們身後,彎腰輕拍她們的肩膀。
她在家人環繞中笑得開懷,奶油糕體散發着令人作嘔的甜膩香氣。
呼地一吹,火光搖曳。
蠟燭熄滅。
他們的面孔也像蠟油融化,和記憶裡的家模糊成恐怖陌生的一團。
再蘇醒,她沒有媽媽,沒有爸爸,沒有家了。
後面的事情,都是曲赢轉述給她的。
她被偵查部巡邏小隊發現昏倒在距海不足兩公裡的地方,程染程進都不見了。
出入關閘有他們的虹膜掃描記錄。
誰也不知道,那一天那樣晚,兩位教授帶着剛滿十六歲的女兒,利用自己的權限進入臨海禁區,究竟想要做什麼。
他們人間蒸發,她在重症監護室躺了四十七天,直到輻射指數清零,她被允許回歸正常生活。
不幸中的萬幸,身體沒有太大損傷,連凋損的頭發都經過她五年努力養了回來,萬幸中的不幸……白養了。
程冥久久注視藻菌映照下的海貝,時間的感知也被磨損。
終于,離你又近了一步……媽媽。
她想。
窒息與孤獨,如同潛伏于黑暗的魔鬼,如影随形纏繞上她的咽喉。在這寂靜無聲中尤甚。
難怪守則裡要求不要呆太久,未必沒有為了心理健康着想的原因。
但瞥一眼溫順垂在貼在她臉頰的“發絲”,想到這具身體同時寄寓着另一個靈魂——盡管不知怪物談不談得上靈魂,程冥又不禁生出些難以言喻的微妙情緒。
盡管她恐懼着憎惡着無時無刻不想甩掉它,但偶爾有些時候有那麼一秒鐘……她會覺得,有它陪伴,似乎也不錯。
在某魚菌堅持不懈追問“什麼時候給我覓食”的聲音裡,程冥收起了吊墜。
……
江德馨下樓時,接到了一通電話。
看看開頭299的标注,她接通,耐心等待指示。
“你的新助研怎麼樣?”
那是一個成熟的女聲,年齡和江德馨約莫不相上下,但給人感覺更知性溫柔。
“我把浪生浮花藻菌交給她了,她很感興趣。”
“嗯。”女聲聲線雖柔和,語調卻是自帶上位者的威嚴難親近。不過這淡漠一聲後,她又補充一句,“别太拘着她。”
“好的。”江德馨其實有點詫異。
她覺得有些難以形容對方的語氣。怎麼說呢,像對待後輩。或者更準确,仿佛,那是她女兒……但以這位的年紀,應該不可能有這樣一個後輩。何況她對程冥的身世再心知肚明不過。
而且下一秒,對方漠然的态度就讓她打消了這荒唐念頭——
“也别太慣着她。假如影響到實驗進度,不必保她。”
……
午夜十二點,早已結束一天工作的程冥又回到了研究所。
自從有了這寄生夥伴,她就像養了一隻難纏的貓咪,不是在為對方的口糧奔波,就是在收拾對方帶來的殘局,沒有一刻能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