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液體濺到臉上,仿佛禮花炸開。
與此同時,“她”頭部的毛發越長越長,像脫離主體,獨立為某種不知名妖異生物扭曲舞動着,一擁而上,纏裹住下方模糊的人形。
後者扭動掙紮,試圖發出一些聲音,卻被烏黑的海洋層層淹沒,發絲勒進皮肉,截斷傳輸養料的結締組織,紮入血管,以之為營養豐富的土壤,汩汩汲取生機。
隻是眨眼間,主導今夜這場暗殺的變異生物便悄無聲息癟成一張嶙峋的幹皮,沒了動靜。
十億年前真菌形成多細胞結構,菌絲開始在原始地球蔓延,争搶生存空間,褫奪養分;四億年前有颌魚類制霸遠古海洋,開啟鐵齒銅牙的厮殺紀元。
每一疊土層、每一塊化石,記錄着它們波瀾壯闊的史詩。
——分解現成營養物質,令有機質回歸無機物,正是菌類最擅長的把戲。
很快,皮膚與骨架也消失殆盡,隻在斑駁地毯上留下皺損的衣物和大灘黏滞的水迹。
而“頭發”也終于吃飽喝足,拖曳着濕痕縮回本體内。
極其漫長的數秒混亂之後,程冥再一次聽見自己激烈的喘息聲。她匍匐在地,視線失焦,身體緊繃得像張滿的弓,手指卻在輕微顫抖。
她一直清楚,體内這魚類與菌類縫合的變異寄生物——姑且稱之為“魚菌”,是極其兇殘的掠食者。但不得不承認,她至今難以接受自己非人的一部分。
即使對眼前場面已經算是經驗豐富,但聯想到白天還跟王绮講過話,哪怕隻寥寥兩句,對方鮮活的表現尚烙印在她大腦皮層,轉眼就成了一抔腐土……她依然有一種反胃的沖動。
嘴裡鹹腥味揮之不去,程冥爬起來沖進衛生間,趴在洗漱台上幹嘔不止。
經過反複搓洗、漱口,程冥擡起臉看向鏡面,“你為什麼、就不能放棄你原始的攻擊方式?”
她能為體内寄生物提供能量,但是杯水車薪,誕生自海洋的怪物需要以海洋怪物為食。為了自己不被吸幹,她不能不維持每周一次的頻率,潛入研究所地下貯藏室為它覓食。
而它的進食過程相當暴虐。過去她忍受不了,每每它在前面解決完各類“海鮮”,津津有味舔舐血肉殘片,她就在事後瘋狂清洗口腔,因為受不了腥臭刺激吐得昏天黑地。
幾次之後,它終于不得不讓步,改生吞為菌絲吸收。得益于它的體貼仁慈,反胃的症狀有所緩解。
但不多。
“……”它沉默良久,總算借由她的聲帶再度開口,而尤為奇妙的是,她居然能從那仿佛AI語音助手的冷淡聲線裡聽出一絲情緒,“下次注意,以及——穿上衣服。”
……
浴巾在剛才的劇烈運動下散架了。
難怪它這次交還身體這樣迅速。
“真是害羞?”程冥套上睡衣收拾完地闆,情緒已經平複很多,她坐回床頭,一邊塗抹保濕乳,一邊還有閑情逸緻逗自己的“舍友”。
如今這時代,做海洋生物研究的,确實不能沒有一顆強大的心髒。
“是你們人類沒有任何覆蓋的皮膚太醜陋,讓我感到惡心。”它飛快回應。
快得甚至讓程冥覺得它有點惱羞成怒。
“你在研究所内部,感應到過同類嗎?”她不以為意,引入正題。
雖然接觸不多,但連面對面都沒有察覺過對方的異常就很說明問題了。王绮是像她一樣意外被怪物寄生了,還是已經遇害,而這種怪物恰好具有變化外形的能力,又或者,一直是怪物僞裝人類?
而王绮說了“果然”兩個字……同為怪物,它們可以發現她的異常?
這些猜想,不論哪一個,都令她毛骨悚然。
這裡可是濱海防禦中心。最前沿、最銅牆鐵壁、最令人們信賴的防線,她一直工作的地方。
現在卻告訴她,也許,這裡有不少怪物混迹其中,甚至就在她身邊,每天若無其事地與研究員們交流、像正常人一樣工作生活?
“如果我說有,你會冒着暴露風險,上報給保障部嗎?”體内寄生魚菌答話了。
它語調平緩,莫名的嘲弄。
好像在嘲笑程冥如今自己就身為一個“怪物”,居然在擔憂其他人的安危,擔憂研究所的未來。
程冥沾着乳霜的手一頓。
剛有一絲驚悚感爬上後頸,又聽對方話鋒一轉——
“可惜,沒有。”它淡淡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有,我也感應不到,因為你對我的限制。”
程冥:“……”
她放下手,再換個思路。
低聲喃喃:“其實,王绮能力很出衆,就算跟不了江德馨,也有大把研究組願意要她……她為什麼,甯願铤而走險殺死我,也要搶這個名額?”
“江德馨的研究組有什麼特别的?”
程冥再次頓了頓。
作為實習研究員,她沒有權限了解核心實驗。但作為曾經研究所奠基者之一“雙程教授”的女兒,現在江博士重點培養的接班人,她知道,江德馨接手了一個重要項目。
“……一種真菌,正在誘發海洋第三階段污染的罪魁禍首。”
思索過後,她還是坦誠了。
主要她們現在共生一體,最終也不可能瞞得過這寄生物。
室内陷入短暫安靜。
“你們怎麼給它命名的?”片刻,它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浪生浮花藻菌’。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詩意?”她開了個小玩笑。
“是你們的風格。”
它這語氣,說不出帶了點似有若無的嘲諷還是什麼……程冥眉頭跳了下,沒再說話。
若有所思。
所以,這種藻菌,對你們這些異化怪物很重要,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