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說你們可愛。”百媚殺停在一處不算陡峭的山崖前,“就是這了,我們聊聊你師傅的事吧。”
白崚川的視線投向一處稍顯光滑的山石,一看就知道她常來。
百媚殺自顧自坐下,望着遠處的天,回憶起已過去多年,但從未忘卻過一點細節的往事。
當年陽城鬧饑荒,災民圍城抗議,城主下令關閉城門,富人壟斷糧食閉門不出,窮人一片片餓死病死在外城。
不幸的是時年十歲的百媚殺本就是乞兒,這場饑荒簡直将她逼向絕路,幸運的是她在閉城門之前混進了内城。
無論窮困與否,在這個世道女子的生活必定苦于男子,她連當乞丐都搶不到一口發黴的饅頭。
每當有大戶人家上街她就第一個沖上去搶他們的錢袋子,然後去泥裡滾幾圈,直到别人分不清她是男是女才敢去黑市換點糧食。
可她年紀畢竟還小,再怎麼壓着嗓子也能被人察覺出真實性别。她觀察過,街上這麼多乞丐全是男的,不是女人沒來,而是她們全都死了。
所以她隻能不斷更換藏身之所,隻要有人察覺她的性别就徒步幾裡去換人搶。
某天,她搶了一個身量五尺半的壯年男子被狠揍了一頓,可她依舊堅持拖着半瘸的腿去換糧食。
“喲,我聽城西的販子說過,有一個女的把自己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換饅頭。”黑市的販子接過她的錢,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不會是你吧?”
百媚殺驚恐地看着他,連饅頭都沒拿就慌不擇路地逃跑。
她好像跑到了一處不知名山坡,這裡一個人都沒有,連樹皮都沒得吃。
可是陽城都被她躲了個遍,已經沒有地方能去了啊。
她呈大字型躺在荒地上,緩緩合眼。
一道黑影籠罩在上方,百媚殺立刻警覺地彈坐起來。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來人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個頭很高,身形結實,一看就有飯吃,“荒郊野嶺很危險,要我送你回家嗎?”
百媚殺看向她腰間佩劍,重新躺回去。
聽說江湖中人都愛行俠仗義,對虐殺她這種小屁孩沒興趣。
“是餓了?”女子聽她肚子咕咕叫個沒停,遞出一塊幹糧餅,“吃吧,我的晚飯。”
談到吃的百媚殺可坐不住了,立即接過撕咬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女子拿出手帕擦掉她口鼻的污泥,“果然是個小女孩,陽城現在的情況你這樣很危險。”
“賤命一條哪來的名字。”百媚殺狼吞虎咽,說出來的話模糊不清,“陽城内外各有各的危險,在裡面起碼能混到口飯吃。”
女子和她并肩而坐,“你狠心把自己弄成這樣,怎麼沒想過毀掉臉和嗓子?”
“東街的乞丐都說我長得漂亮,再長大點肯定能去當大戶人家的通房,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當上妾,那時候我就能吃飽飯穿好衣裳,所以我要保護這張臉。”
百媚殺說這些話時眼裡有光,就好像在訴說着美好的未來。
女子沉默很久才再度開口:“不是的。”
“什麼不是?”
“你說的不是一件值得向往的事。”女子把幹糧餅拿回來,掰成小塊分次給她。
“為什麼不值得向往?”百媚殺緊緊盯着她的手,就像豺狼盯着獵物,“這是我可能過上最好的生活,難道你想勸我發憤圖強去讀書去賺錢?年紀比我大,倒是沒比我聰明多少。”
“沒有渠道去做的事我怎麼可能給你擅自提議。”女子說,“陽城有一個門派叫做芳華殿,那裡都是女子,你去那的話日子會好過很多。”
“你說我能去我就能去?”
“我叫褚翊,是葬劍峰長老的親傳徒生,寫一封薦書還是做得到的。”褚翊偏過頭看她,清冷的面容帶有笑意。
百媚殺不知道葬劍峰更不知道褚翊,隻剩震驚,“你為什麼要幫我?陽城的可憐人這麼多你幫得過來?”
“我隻是奉師門之命過來看看陽城的情況好制定赈災規劃,這麼多災民當中我隻出手幫了你。”褚翊把腰間的碧落劍取下遞給她,“這把劍名為碧落,碧落黃泉未有山窮水盡之處,算是給你的勉勵,也是防身的武器。”
百媚殺接過劍,于她而言有些重,“給我?那你用什麼?”
“我即将出城,用不上。回門後師傅就要給我寒冰劍了,贈你也無妨。”褚翊用大拇指抵開劍鞘,“不過這把劍上面有些豁口,剛剛和人打鬥弄出來的,防身倒足夠,之後習武必然不行。”
“你看着挺厲害,誰能把你打成這樣?”
“一個用長柄刀的女子,她功夫很不錯,武器也比我好。”褚翊說,“江湖門派你現在不清楚,說赤業你也不知道是誰啦。”
百媚殺低頭,她确實什麼都不知道。
“你們這些江湖人不是最清高的嗎?你看得起我?”
“我憑什麼看不起你?”褚翊撐着膝蓋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她,“你其實很厲害,有這麼大的毅力活下去,我相信練武對你來說不是難事。”
一陣風吹過,百媚殺雜亂的頭發擋住她的視線。
說到這,山崖上也拂過微風,就好像多年前的風一直吹到如今。
百媚殺轉頭,“這就是我和你師傅的故事,那之後就沒怎麼見過了,見過也沒時間說話。我本想等到功夫能夠和她抗衡再去一聚,隻是未曾想再沒有機會。”
白崚川坐的山石比她矮一截,還得擡頭看她,“你對我師傅……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呢?”
“并非所謂‘年少時的驚鴻一瞥’。”百媚殺笑着揉她腦袋,“傻孩子,這無關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