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坐着的朱杞靜靜看着她,搭在膝上的手指卻越攥越緊。
直到沈持玉擱下筷子,用袖子抹了嘴,揚起臉道:“我吃好了。”
朱杞的目光落在沈持玉的袖子上,從前的沈持玉舉止有度,娴雅端莊,此刻的她竟然粗魯地用袖子擦嘴。
她當真是變了,按照他當初預想的那樣不再規行矩步,可似乎又跟他想的不一樣。
“可以告訴我了嗎?”她的聲音很平靜,嘴角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朱杞回過神,看向她卻不知如何開口,半晌才道:“都死了,我隻救回了晴雪,她傷得太重,至今昏迷不醒,屍首都在山下,我已經讓人買了上好的棺木收殓,沈太傅的棺椁不見了……”
未等他說完,沈持玉驟然起身,她踉跄着奔至牆角,扶着牆壁彎下腰劇烈嘔吐起來,方才吃下的飯菜頃刻間吐的幹淨,即便如此她還在不停地幹嘔,歇斯底裡地嘔吐,似是要将膽汁也一并吐出來。
朱杞慌亂地拍着她的背,卻被她一把推開,她面上青紅交接,臉上濕漉漉的一片,看向他時眸中是難以掩飾的恨意。
她深深凝望着這個曾經讓她心動的男人,嘴唇顫抖,卻一個都吐不出來。
“對不起,是我來遲了。”他眸色猩紅,卻在拼命忍耐,額上青筋凸起,神情間的痛苦幾乎要将他撕裂。
可沈持玉此時并不想看見他,她死死咬緊牙關,擠出一個字:“走!”
這一個字仿佛用盡了她所有力氣,她拼盡了所有的理智才沒有讓自己對他說出更惡毒的話。
隻因她還要靠着他去報複那些劊子手,眼下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身後漸漸沒了聲音,沈持玉強撐的身子頃刻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她指甲深深嵌入黃色的牆皮,身子顫抖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她感覺命運扼住了咽喉,讓她有一種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不知過了多久,沈持玉終于收拾好情緒,她擡袖輕輕拭去面上淚痕,收回手時才發現指尖的黃土竟摻雜着赭色的血迹。
她扒開牆皮才發現牆面上竟有大片暗紅色的血痕,看顔色應是才沾上去不久。
回過神的沈持玉才驚覺,從她醒來就未曾見過一個村民。
她心頭突突直跳,隐隐約約有了猜測。
那些人在沈持玉眼裡的确死無足惜,但其中亦有不少女子同她一般是被掠來的。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沈持玉猛然回頭見是石楓,悄然松了口氣。
“沈娘子,主子先行下山了,您何時動身?”
他這是在躲着她嗎?不過這樣也好,她确實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沈持玉道:“那些村民呢?”
石楓道:“都死了。”
她似乎并不驚訝,淡淡“哦”了一聲。
石楓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昨夜他便問過主子,若是沈娘子問起要如何解釋,誰知主子隻是淡淡說了一句:“照實說即可。”
他有些不太明白主子和沈娘子之間的關系,兩人的情緒也總是莫名其妙,他有些看不懂。
既然無須隐瞞沈娘子,又何必讓人連夜将地面上的血迹掩埋,就連牆皮也重新刷了一層,可累壞了他們。
下山的路也并不好走,這裡的山太大了,放眼望去隻見巍巍青山,冢樹叢雜,人迹杳然。
她畢竟養尊處優慣了,走了兩個時辰便已是筋疲力盡,可天馬上黑了,山上林木太多了,騎馬根本無法行走。
扶着一株老樹,沈持玉喘着粗氣道:“我可以……”
話未說完便被人抓住手腕,接着身子一輕便被人背在了背上。
沈持玉本能地想要掙脫,卻聽到一道兒熟悉的聲音,“别動!”
斫冰碎玉的嗓音裡透着毋庸置疑的霸道。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她死死咬緊牙關才克制住跳下去的沖動。
今時今日,她已沒了退路。
臨近天黑,一行人才趕到山腳下。
許久不見的石墨走到朱杞跟前,道:“又找到了一個。”
朱杞道:“活的?”
說話間,石墨就将人帶了過來。
沈持玉先前不知二人在說什麼,待看到被人攙扶着的銀妝,面上不由驚喜道:“銀嬷嬷!”
見到完好無損的沈持玉,銀妝更是激動,她顧不得腿上的傷,踉跄着撲向沈持玉,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道:“您還活着,太好了!上蒼有眼!”
說着竟跪在地上朝月亮磕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