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自己會驚懼害怕到不能自已,但此刻她的腦海中竟是出奇的冷靜。她回憶此前種種,除卻目睹了王娘子一家慘死之外,自己似乎從未得罪過人,那人既然沒有當場殺了自己必然是另有圖謀。
想通了這一點她便也少了些焦慮,安安靜靜地待在屋子裡養精蓄銳。
可是王娘子為何會死,難道王娘子也是于洋的人?
她腦海中仔細回想宋家人兩次中毒的情形,确信這兩次秦公子都在,所以這毒是沖着那位年輕的欽差大人來的。
可為何每次中毒的都是宋家人,說起來這也實在太過詭異了。
不過宋仲秋與宋家母女是一同用的午膳,沒道理隻他一人中毒,她又仔細回想了昨日的飯菜,确信其中沒有宋家母女忌口的,所以毒隻下在了那鍋紅棗黑豆煲竹絲雞中,可這道菜是為秦公子準備的,後院并無這道菜。
所以隻有一種可能,宋仲秋是在飯菜未曾送到前廳之前嘗了菜,如果她的猜想是真,那麼宋仲秋很可能親眼見到了下毒之人。
她心頭突突直跳,有了這條線索就能查到幕後指使之人。
同時又有些擔心宋仲秋被殺人滅口,想到此她又開始焦慮起來。
可她又出不去,消息更無法傳遞,這可如何是好。
到了飯點有仆從來送飯,但對方不知是聾子還是啞巴無論她問什麼都沒反應,沈持玉便也不再花心思打探。
臨到下晌門忽然開了,先前為她送飯的婢女開口道:“主人要見你,請随我來。”
沈持玉穩了穩心神,站起身理了理衣裙跟着她出了屋子,乍一出門便覺一股寒意迎面而來,她不由打了個哆嗦,仰頭望了望四周卻隻見到一排排連綿的屋舍,瓦楞高翹,樓台錯落,屋舍的背後竟然是起伏的山巒。
這處宅院竟坐落在山林間,也難怪她覺得冷。
跟着婢女一路走來,入目是層台累榭、雲窗霧檻,時聞水聲潺潺但不見源頭,身臨其境猶如入了瑤台銀阙。
沈持玉的眉頭越蹙越緊,隻這府中布局陳設便知此間主人不凡,也怪她平日裡不愛應酬,一時竟想不出奉化哪戶人家這般華美豪奢。
沿着九曲回廊,遠遠看到一座八角涼亭,蘭草漫上石階,庭中幾隻白鶴翩翩起舞。
亭中坐着一白衣公子,背對着她似乎是在下棋。
婢女在庭外俯身行禮而後垂首退下,沈持玉拎起裙裾步入庭内,她原以為見到的會是一位舉止文雅的世家公子,可當于洋那張臉出現在面前是她着實驚了一下。
她雖鮮少出門,但有些顯貴人家的宴席卻不得不去,一年前兩人曾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她聽宋冀年說起此人時滿臉的厭惡,知這人出身宦官之家,在地方欺男霸女、惡稔罪盈,說是罄竹難書也不為過。
尤其這人還頂着‘五虎’的名頭,顯然被百姓深惡痛絕。
可他竟住在這般清雅娴靜的仙阙,身旁還有白鶴相伴,做足了文人雅士之能事。
外祖父曾言一個人最想炫耀的恰恰是他沒有的東西。
想到此她看向于洋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憐憫。
“沈夫人可會下棋?”于洋擱下一枚棋子看向她。
沈持玉搖了搖頭,外祖父不許她學,她自己也沒多大的興趣。
于洋惋惜道:“那真是可惜。”
沈持玉不懂他在可惜什麼,下棋不過是打發時間的樂子罷了,在她看來調香、做菜哪一樣都比下棋有意思。
見她疑惑不解,于洋竟是難得好心地解釋道:“你母親棋藝超群,堪比國手。二十多年前她曾在大相國留下一局棋至今無人破解。”
又聽人說起自己的母親,沈持玉心頭微動,即便知曉于洋并非良善之輩,但她渴望聽到更多關于母親的過往,忍不住道:“你見過她?”
問出這話她又遲疑地打量起于洋,看他樣貌頂多比她年長六七歲,即便見過母親那時他也不過孩童之齡,又能知道什麼。
于洋笑了笑,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怅然。
他的神情令沈持玉更加懷疑,“當真見過,你可知曉我父親是誰?”
于洋依舊不說話,隻是慢條斯理地将棋盤上的棋子一顆顆收攏入棋簍内。
沈持玉在旁沉默看着,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
直到最後一顆棋子被收入棋簍内,于洋忽然擡眸看向她,道:“剛剛那盤棋你還記得嗎?如果你能将它一字不差的複原我就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
沈持玉蹙了蹙眉,看向石案上的棋盤,因看不懂棋局是以她方才并未認真看,但他收棋子的動作她一直看在眼裡。
她閉上眼睛回想了一番,走近一步在棋盤前站定,蔥白的指尖從棋盤中撚出一枚黑子,接着第二枚、第三枚……很快棋盤上黑子占據了大半江山,接着她又撚起白子,接着第三枚、第四枚……
不過是盞茶功夫,一盤珍珑棋局便布好。
當她停下手中動作,于洋眼中唯餘震撼,他完全不懷疑沈持玉早先就背下這盤珍珑棋局的棋譜,隻因她落子的順序正暗合他收棋子的順序,他雖記得不太全,但有些地方他是記得的。
這也難怪她會先落完黑子,再落白子。
倘若與猜想的一緻,沈持玉很可能真的有過目不忘之能,所以……那本由她破譯的賬簿必然也會記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