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洋幾乎倒抽一口涼氣,之前聽探子來報時,他根本就不相信有人可以做到如此博聞強記。
沈持玉未曾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她的目光從棋盤上收回看向于洋,再次問道:“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我幼時曾在漕幫做活,見過你母親一面,與她同行的除了一個婢女,還有一年輕男子,她們舉止親昵我那時以為是夫妻,後來她們坐船去往明州府,聽說途中遇到了水匪二人投了湖。”于洋撚着棋子的手指許久微動,似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中。
“還有呢?”雖然知曉母親早已亡故,但聽到母親遇險依舊心驚膽顫。
于洋回過神,看了她一眼,“我那時也不過七歲,記得的并不多。”
一直以來外祖父都不肯告訴她母親過往,更嚴令下人不許提起此事,幼時她也能從旁人的口中聽到些閑言碎語,但随着她年歲漸長,時隔二十年知道往事的人越來越少,也再未有人提起過母親。
她從于洋的描述中猜想他見到的應該是逃婚離京後隐姓埋名的母親。
想到此處,沈持玉蓦然一驚,她瞪着于洋,“你說謊!你怎麼知道你見到的女子是我的母親?”
既然是隐姓埋名旁人又怎會知曉她是沈太傅之女,更何況于洋那時不過是個孩童更不會知曉母親的身份。
聞言,于洋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倒是不傻,偏偏你夫君将你視為深宅愚婦,真有意思。”
“你!”沈持玉鮮少發怒,此刻被人這般奚落,又是她在意之人,她登時就不高興了,甚至覺得于洋此前所言都是騙自己的。
于洋絲毫不在意她的怒火,目光落在她腰間,伸手指了指她腰間的玉墜,道:“之所以認出是因為你腰間的這枚雙魚玉墜,當時那女子就玉墜着它。”
沈持玉拿起腰間的玉墜,自上次将藤花玉佩随手給了江簌簌後,她便從箱籠裡翻找出這枚玉墜戴上了,她知道玉墜是母親的遺物在京城時她并不敢佩戴,生怕外祖父發現之後砸了它。
這枚玉墜與尋常的雙魚玉佩不同,除了玉質細膩潤滑,通體透亮之外,雙魚咬尾,首尾相接,中間镂空,最奇異的是雙魚眼珠所在的位置竟有一團暈開的黑色墨迹。
于洋此生也算是見過諸多奇珍異寶,但此玉之形制平生隻見過一次。
“它是你母親的定情信物。”
沈持玉詫異:“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自然是你母親親口所言。”說到此處他眸中閃過一絲尴尬之色。
想當初他就是看中了此玉的奇特才想要順手牽羊偷了去,結果卻被她身旁的高大男子抓了個正着。
他不過是六七歲的娃兒,常年在行走市井被人抓住也不是一兩回了,見那女子衣飾華美舉止優雅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小姐,當即便跪伏在地磕頭求饒。
原以為她會如旁人一般為了彰顯自己的善心放了他,沒承想這女子竟笑吟吟地對身旁的男子說道:“切掉他一節手指,讓他長長記性。”
他那時驚呆了,大庭廣衆之下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竟能說出如此惡毒的話。
反應過來後他當街大呼小叫,隻罵她蛇蠍心腸,可這女子竟然絲毫不在意名聲,執意要切了他一根手指頭。
那時周遭圍攏了不少人,甚至有人當衆辱罵她惡毒,她隻是低下頭看着他的眼睛,冷冷道:“再窮也不能竊,竊了便是賊,一輩子都被人瞧不起!”
聽他說起這些,沈持玉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母親竟是這般特立獨行的女子,她不由将目光落在于洋的手指上。
他的十根手指分明完好無缺。
于洋也不知是不是幸運,恰好那時有衙役朝這邊走來,也不知是出于何種考量,二人放開了他,那女子臨走時還往他手裡塞了一錠銀子。
他從未見過這般奇怪的女人,幼小的心靈因此留下了極大的震撼,以至于過去了二十年他依舊清晰記得女子的音容笑貌。
當時如果沒有衙役過來,他毫不懷疑那女子會真的切下他的手指。
“那她身旁男子的樣子你可還記得?”沈持玉太想知道母親的過往,更想知道那個讓母親不惜自毀名譽私奔的男人又是誰?
于洋仔細回想了一遍,随即搖了搖頭道:“不記得了。”
沈持玉有些失望,但時隔二十年,他當時又不過稚齡,不記得才是正常的。
在她陷入複雜情緒之時,于洋也在觀察眼前的女子。
沐浴在清輝裡的女子眉目生的細緻又溫軟,初看隻覺鼻挺唇櫻是尋常美貌,可看得久了竟也能從那一闆一眼的規矩裡瞧出些風情來。
不過她與記憶中張揚又肆意的那個女子比起來卻是相差甚遠。
可惜,不管是哪般女子,她都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