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鈴铛原本發着金光的身子忽然在這樹林裡暗淡下來,眼神中也沒了那股氣勢,看向了我尋求幫助似乎是在說這台詞和劇本設定的不一樣。
誰曾想穿着淡粉布衣的老闆娘也在這時出來說:“是我施予他食的。寒林大人為我等孤魂作此收容之所,我等交易乃作歡樂之意。既受賤命慘死,而今又與分文何是?諸等與此了生時貧賤憾願,無非本命,何誰生罪?”
老闆娘字字據理,護人的氣勢很快讓附近玩樂的鬼魂向我們圍了起來。憑理生氣的老闆娘把本已跪倒在地上的寒林拉起身來把他護在身後。
“你們兩個是什麼人?”
人群中有人問出這個就說明我剛剛擔心的事成真了。
“他們好像是活人。”“活人怎麼來這裡的?可不能讓他們回到陽間。要是這地方傳出去我們就沒有甯日了。”“我認得這個人!是青羊宮裡新來的孩子。”“這學生是道士?”“道士來這裡了?”
還有孤魂認得我?這下他們表現出來的氣勢就弱了下來。我扯了扯小鈴铛不知何時拉住我手臂的手,找回了氣勢說:“既然你們知道我是道士,隻要讓我帶回我的人就好。這其中有些誤會他才進了貴地,大家不用擔心我們回去後會有人再來叨擾此地。”
說着我掏出了一道黃符佯裝金光咒,當然隻是為了唬唬他們。圍成圈的那些鬼靈是都後退了一步,但最關鍵的自然是護在寒林前的老闆娘,她不僅沒有後退反而更有氣勢地說:“沒得誤會,寒林大人有令,讓兒在此盡情吃喝。”
“生人怎麼能吃死食?你們這樣隻會害了他。”
“我等皆為下流,生又何逢珍馐?活久了做牛馬,盡歡又有幾時?淪落至此地,誰人不識此理?”
“就是,多虧了寒林大人我們這些孤魂才能在此地安息盡些活時沒能盡的小願望。”
“我們這種人,隻是想在活時吃頓飽飯,難得帶着孩子出門逛廟會時不用捂着錢包讓孩子盡興地玩上一場。可辛辛苦苦給那些老爺幹上一輩子,卻連他們的剩菜都嘗不上一口,死了連個棺材都買不上一口。”
“寒林大人的命令就是我們的命,不讓這孩子吃到飽為止休想把他從這裡帶出去!”
剛剛氣勢弱下去的衆靈又重新上前了腳步将我們團團圍住。這不過是用法術創造出來的世界,食物也不用說都是幻化而來。吃這種食物怎麼可能讓肉d身飽腹?
小鈴铛靠近了我說:“小仙人,沒别的辦法了。他們都是因怨念才流連在世的鬼魂不可能輕易勸動的。你先打出一條路來,我去拉到了小寒林我們就跑。”
我環視了一圈将我們圍得密不透風的鬼靈,現在看來也就隻有這一個方法了。我重新掏出了真正的金光咒念動咒語,被我揮到半空的黃符亮起了一陣耀眼的光。
我的心剛有一絲猶豫,因為這肯定會傷到這些孤魂,就算控制住實力也會讓其中不少魂飛魄散。果然耳中很快傳來不少鬼魂的嘶叫聲,但這比我預料的要小得多了,這也不行,如果召喚而來的金光太弱驅散不了他們,小鈴铛也沒法找到機會去把寒林拉出來。
本為了專心克制而閉上的眼睛重新睜開來,才發現事情和我們計劃的完全不同。飛到半空的金光咒雖然發出了一絲光亮,但很快被緊緊包裹住的濃霧給掩蓋了。圍着我們的鬼靈沒有退開,反倒是跑出去的小鈴铛被壓在了一團人形的迷霧之下,還被它扣住了手腳。
孤魂是鬼,沒有足夠的能量是不可能對實物帶來作用的,自然也包括人的肉d身。大部分修行的人,也不至于落到成為孤魂的境地。他們之中必有高人。
我剛這麼分析,就有一個穿着綢緞素服的人擡步向前,衆鬼魂給他讓出了道。這面容似乎有些熟悉。我看看他,又看看那邊那個在胡吃海喝的孩子的妝造,叫出了他的名字:“寒林?你真的還在那八卦陣之中?”
戲的角色多半取材自真正的曆史,帝王有專門的史官成書立冊,而關于普通人的曆史就隻能靠口口相傳。這種口口相傳總是因為添加進時代性和說書人自己想法而變得無比扭曲,雖然他們的名字因戲而留存下來,但也因面目全非而讓人不知道他們真實的過去。
寒林在百妖冊上隻有一個名字和一個問号。問号代表不聞其詳。不知道其擅長什麼法術,收妖的原因也沒有相關的收妖日志,便也意味着不知道他過去确切的故事。關于寒林的傳說,便隻有寒林趕考一戲,但也說不上是有名的折子故而沒多少人見過,隻了解他是平民書生自盡而亡成為了厲鬼。更不知道這種實力的小鬼王,在陣中慘烈的互害之中是否還存活。問号代表着各方各面。
“沒想到千年之後,還有人記得我的名字。”
他咧開嘴笑了起來,嘴型正好成了一個新月形。特别白的牙齒将那形狀的嘴唇映襯得格外鮮紅。就算是鬼也是位白面書生的富貴模樣,隻是這種過了分的唇紅面白,又帶滿了狡猾的意味。
原本我們隻要把那位扮演寒林的孩子帶走就好,這下知道了這是八卦陣中的惡鬼所布下的地界,便不可置之不理了。打算大戰一場的我想要拔劍,卻沒注意到霧氣什麼時候已經束縛住了我的手腳,讓我動彈不得。
不過這可難不倒我,畢竟是鬼靈之氣,隻要念動清心咒便可解開這種鬼氣。可我剛開口念咒,就聽到寒林問:“就因為我是八卦陣中的鬼靈,所以就一定要除了我嗎?”
他是想用妖言來打亂我的思緒嗎?
“我還以為這千年間世界已經改變了許多呢,沒想到到頭來什麼改變都沒有。什麼公平,法制,依舊不過是換個法兒來欺騙百姓的說辭罷了。”
“才剛到人間幾天,你懂得倒是不少。”
“吾等讀書人不就是這麼死腦筋學理嗎?你知道當年我為何要自尋短見嗎?”他回答說,“我是寒門書生,讓我家族陷入寒門的原因是父親得罪了大官被官場排擠發配回鄉,抑郁緻死後我就成了孤兒。家中親人沒人敢與我來往,面對着無法維持的家業,隻有考試取得功名一條道路能讓我維持家業。但因為官場人事,就連能予我解惑的老師都找不到。苦學十載三次落第,好不容易過了鄉試,參加會試,卻又一次落榜。這一次考試已經堵上了我的全部身家,我已經沒有錢再次趕考了。我本想看看中試的卷子找找自己差在哪裡,但卻在散盡錢财後發現那次會試第一的卷子就是我寫的。
我發現了官員聯合作弊的事實,他們将我和大官子弟的試卷改了名字公然對調。我将此事上告朝廷,卻沒一人敢站出來為我作證。命官竟還将我打成誣告鬧事。此一番後我既沒有取得功名,手上也不再握一顆糧食,舉目無親之下隻好選擇投河自盡。死前有一位說書人将我的事如數記錄編成故事,待曆史為我昭雪,我也以此為念彌留人間。但說書人的故事還沒說上三場,那些手裡把持權力的人就強迫他修改,我成了一個經不起挫折的柔弱書生如此相傳,死後還成為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厲鬼。甚至還因為故事不夠那些談情說愛或是神佛打架精彩,漸漸就連惡鬼的傳說都沒幾個人記得。
直到有人給我加了王靈官審案的劇情,将我打造成了純純粹粹的反派來襯托所謂神仙的偉大。三人成虎後,方士就将我當作是頑固的惡靈,将我打入了那地獄牢籠之中。自始至終,沒有人去了解我到底經曆了什麼做了什麼,是善是惡,隻是依據他們自己的想法來不停審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