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在包裡翻出麻藥,塗在他的傷口上,“你待着不要動,等我去找些幹淨的水來。”
她進了旁邊的酒館,裡面淩亂不堪,夥計趴在進門不遠處斷了氣,掌櫃躺在案台後面地上的血迹都凝固了。
她在架子上找到一壇沒被打碎的酒,還有幾條幹淨的巾布,回到外面,伸手輕觸男孩的傷口,“還疼嗎?”
男孩搖搖頭道:“一點感覺都沒有”。
聞言,她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扶男孩躺在桌子上,将酒倒向傷口清洗,挑出最細的彎針消毒穿線塗藥,層層縫合。
縫合結束,藥效尚未過,她替他塗上外傷藥後包紮一層巾布,整理妥他的衣裳将人從桌子上抱了下來。
“阿兄,你的手怎麼了?”男孩問道。
“沒事。”她笑着應道,實際她左手痛得不受控的顫抖,簡單裹的兩層布此刻顯現一道紅色的血迹。
“阿娘是不是該醒了?阿兄該給阿娘治傷了。”
“她睡得太沉,不會再醒了。”
“阿娘才不會,她是全天下最勤勞的人,每日天不亮就會起來幹活,不像阿耶一直不起來,最後阿娘找人給埋到地底睡覺去了。”
程澄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一個孩子,他母親不在了,在得知他父親早已不在時,更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在這陪着你阿娘,等我忙完了回來找你,可好?”
“阿兄不給阿娘治傷嘛?”
“她還沒醒呢。”
“哦,也對。那等阿娘醒了,我再喊你來。”
“好,有事就喊我。一會兒要是傷口疼了,千萬不能碰知道嗎?”
“哦。”
“你是小男子漢,再痛都要忍住不能碰。”
“嗯!”
安置妥男孩,程澄沿街查看其他人的傷。
百姓不認得她,但她是從敵軍那裡走出來的,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每每她湊上去時,總能将對方吓得半死。
在她認真解釋自己是醫師,想幫其看傷時,對方才放下些許防備,身體仍是怕得發抖。
對于輕傷的百姓,她選擇延後治療,隻有重傷才會優先進行治療。整條街逐一檢查完,還活着能接受治療的寥寥無幾。
夜幕降臨,東洋人在金山城駐紮,他們點着火把,将整座城照得燈火通明,持續搜刮。
金山城因其郊外的金礦得名,城裡的人大多比較富有,東洋人此番算是弄到寶了。
傍晚程澄在營地發放吃食那裡,領了半碗稀飯一塊馍,到男孩身邊坐了下來。
“餓了吧?”她遞上吃食給男孩。
男孩早餓得饑腸辘辘,盯着稀飯裡泡着的馍,反問道:“阿兄不吃?”
“吃過了。”她笑道。
男孩不再客氣,接過碗筷,狼吞虎咽地吃着。
“慢點,别噎着了。”她提醒道。
男孩嘴裡嚼着東西連連點頭,速度半點沒減。
“你家裡還有其他人嗎?”程澄試探地問。
男孩搖搖頭,咽下嘴裡的東西,說道:“隻有阿娘和我”。
“如果有一日你阿娘不在了,你要怎麼辦?”
男孩扒光碗底最後一口稀飯,不解地問:“阿娘怎麼會不在?”
“比如像現在這樣,她再也醒不過來,不能繼續陪着你。”
“像阿耶那樣?”男孩問道。
“嗯。”
“那我就跟阿娘阿耶一塊睡,平日懶床,阿娘總要念的。”男孩天真地說道。
“你不能睡……要不……你跟我離開吧。”
“怎麼不能睡?”
“因為他們要睡很久很久,但你還小,如果跟他們一塊睡,就再也長不大了。你不想将來長得高高大大的,變成男子漢,保護你阿娘嗎?”
男孩想了想,脆聲道:“想。阿兄陪我留在這,等阿娘醒來,不行嘛?”
程澄無奈地搖搖頭。
“可是我不想離開阿娘。”男孩的聲音瞬間哽咽。
她摸着他的小腦袋無聲安慰着。
半晌,他眼淚汪汪地問:“我阿娘,是不是死了?”
“……”程澄微怔。
“阿娘再也醒不過來了,是不是?”
聞言,她眼眶泛紅,面對親人的離世,她深有同感,那種從心底溢滿全身的悲痛。
她不知曉,男孩怎麼突然就知道她并非睡着,而是永遠離開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給他些許安慰和溫暖。
男孩嚎啕大哭,牽動傷口愈發地痛,他捂着胸口,依然無法停止恸哭。
“你阿娘已經化作天上的一顆星星,她會一直看着你、守護你。”程澄溫柔安慰道。
男孩擡起頭,眼睛哭得紅腫,問道:“哪顆星星是阿娘?”
“你眼裡最亮的那顆就是她。”
聞言男孩尋找着最亮的那顆星星,半晌他指着天,驚呼道:“那個一定是阿娘”。
他看看那星又看看阿娘,道:“阿娘是你的話,你再閃一閃。阿兄你看真的是阿娘,她向我眨眼呢!”
“嗯。”
“原來你在這,王召你過去。”男人的貼身侍衛匆匆地跑過來,急聲道。
“你在這兒待着,不要亂跑,知道嗎?”程澄不放心地叮囑道。
“嗯嗯。”男孩連連點頭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