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路上顯得尤為沉默,重逢節後開始轉涼,蘇閱靠在椅背上雙手抱住自己,以此來汲取一些溫暖:“這裡我不能來嗎。”
“府中,随你。”
“對不起。”他覺得自己欠了一句遲來了五年的道歉,且隻是道歉又遠遠不夠,但他不相信自己會做那樣的事情,“關于這五年,我會搞清楚一切的。”
“搞清楚又怎麼樣,過程并不重要。”蘇硯的步子并未停留半分,“事情走到了最好的結果。”
“是嗎。”
蘇閱側過臉,餘光掃過方才私牢的方向,隐隐壓下眼底的晦暗,不再言語。
幾日後,一隻灰鴿從侯府的鴿群中單獨飛出來。
蘇閱穿着廣袖,将灰鴿掩藏在袖子底下,抽出一張細小的字條。
俞塗持劍站在十步之外,他隻負責公子的安全。這裡是訓鴿場的外圍,偶爾有兩隻鴿子會飛出來,但它們訓練有素,隻聽訓鴿人和侯爺的指令。
俞塗:“公子,可需要屬下幫助。”
“不用,我自己來。”蘇閱回頭看了一眼,他的素輿磕碰倒高牆邊的藤架,發出巨大的聲響。驚起訓鴿場的鴿子騰飛而起,灰鴿掩藏其中悄然離去,繞着天空飛了一圈跟随鴿群落下。
他從早上就開始,便在府中到處晃悠。
秦大夫說他大傷已愈,叫他可以嘗試走動,有助于腿腳的恢複,他聽了醫囑,順着高牆慢慢走。
照俞塗看來,長公子跌跌撞撞的,能走,但不利索。
所以他對蘇硯也是這麼說的。
蘇硯一手研磨,一手壓紙。頭發未束,如瀑般披在腦後,發尾微微彎曲,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
聽了俞塗的彙報,她眼皮也沒有擡一下:“行,我知道了。”
俞塗昂首挺胸地走了,仿佛彙報了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
“俞塗不會說謊。”流雨同情地看向俞塗離開的方向,“他隻會說自己看到的。”
“所以他是最合适的。”
他是一面鏡子,隻是鏡子有時候照出的東西,是使用的人希望别人看到的。
“您的意思是……”
“今晚,陪我去看看。”
蘇硯看着墨漬在宣紙上暈染開,盯了一會兒,将紙揉成一團。
夜深了。
甯文侯府門上的燈籠亮起,蘇硯從桌子上随意拿了兩塊糕點塞進嘴裡,換了一身墨色紅繡邊的衣裳,翻上高牆。
抵達的時候,她拍了拍身下的磚瓦,咀嚼口中難咽的糕點。
其實她不愛吃這個,但這個府中的膳食習慣一直沿用的是五年前那一套,蘇硯也不說什麼。
她來得正是時候,她那柔軟又堅韌的兄長,正撐開了一片小小的窗戶,冒出一個腦袋,手腳靈活地從屋子裡翻出來。
她就知道。
蘇閱是個很怕麻煩人的性格,哪怕麻煩的是下人。
就算要練習行走,也不會大張旗鼓地摸了侯府整個東邊,溜了俞塗一整天。
他以為做得聰明,可蘇硯了解他,尤其了解五年前那個沒有離開過的他。
在月色掩護下,他束起衣袖,輕裝上陣,小步從觀竹苑離開。
他離開以後,俞塗捂着口鼻從觀竹苑的側屋走出來。
蘇硯對着他做了個手勢,然後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塵,潛入黑夜,跟了上去。
蘇閱略有些功夫,能輕而易舉避開守衛,隻是傷還沒好,能從那單薄的背影看出幾分吃力。
他對這裡還保留着五年前的記憶,大街小巷也都熟悉。他從府中出來,走的小路,然後拐進閉市的街區。
這裡離真正的西坊還有很長的距離,主要住着的是京城百姓。
蘇硯不緊不慢地跟在不遠處,看着兄長在逃跑的途中,扯下一件尋常百姓晾在門口的麻布衣披在身上。
看着方向,倒像是要徒步七八公裡,橫穿西坊出城的架勢。
蘇硯的追蹤無聲無息,在他每次警覺起來向後看的時候,她就會恰好隐蔽在蘇閱視線的死角,完全融入夜色。
蘇閱回頭看了好幾次,始終保持着警惕。
蘇硯也不着急,像抓着一根若隐若現的風筝線,時不時地扯一下,隻要保證距離始終在掌控範圍之内。
流雨輕聲落在她身側,低聲道:“大人,有八個。”
蘇硯嗯了一聲:“不要打草驚蛇。”
從府中出來的那一刻起,就有兩雙眼睛盯上了蘇閱。
随着他逃跑時走過的地方越來越多,身後跟着的小尾巴也越來越多。
很快,前方的蘇閱步伐也緩慢下來,他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接下來的逃亡,他頻頻試探,最終确定了什麼,很快鎮定下來,經過西坊入口的時候,順手抄起了一小塊掉落的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