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川春見沉默地看着撐在他上方的男人。陽光透過醫院寬敞的玻璃窗戶散落在病房裡,有一束光打在降谷零的臉頰上,些許金色的發絲在被照耀地幾乎透明,像是泛着光一樣令人矚目。
29歲的降谷零不再是谷川春見記憶的那個人,但是他又似乎從未改變過。29歲的降谷零學會了很多東西,他變得左右逢源,變得八面玲珑,一點都不像他記憶中那個撇着嘴和松田陣平一點就炸的金發混蛋了。
但是他又似乎從未變過。記憶裡的向日葵依舊綻放着,時光偏愛着他,谷川春見看着他抿着的唇和線條分明的下颚,忽然意識到原來降谷零今年已經29歲了。
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支撐着我走過來的是想要抓捕那個炸彈犯的執念。而在這漫長的三年裡,支撐着你咬牙在黑暗中前行的,又是什麼呢?
“我……我其實在炸彈爆炸的那一瞬間就後悔了。”谷川春見苦笑道,“這是我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情,對不起,zero。”
“我一直覺得你不需要我。”
“你什麼事情都做的很好……你一直很優秀,zero,你好像并不需要我,所以我當時自私地想着……就算我早一點點去見他們,你應該也不會在意的吧?”
“是我錯了。”
是他錯了。
谷川春見總是認為他是不重要的。
因為在名為降谷零的人生裡,有一個人并肩與他一起走過了前二十六年的生命,幾乎占據了他百分之九十的時光。因為在松田陣平的執念裡,在那四年的漫長時光裡,讓他一次又一次寫下那些不會得到回音的短信的舉動裡,讓他不能倒下原因是有一個人曾經開着玩笑說道,你要替我報仇啊。
那短暫的六個月隻是一場風,它吹過青春的葉脈,肆意而浪漫。這當然抵不上年年歲歲的陪伴,抵不過他們一步一個腳印走過的曾經。
谷川春見當然明白自己也是他們的摯友,可是隻要是人那就必定會有私心,一碗水是無法端平的,隻要做出選擇,那麼就必然有取舍。
比如那個失約了的卷發混蛋。
啊當然,他沒有埋怨松田的意思,位置互換的話,說不定他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他隻是……有些累了。
無論是這操蛋的命運,還是那短暫的風、轉眼而逝的青春。
抓到中田正治的那一霎那,所有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不知道該去指責誰,他給萩原和松田報了仇,可是諸伏景光呢?被卡車撞死的伊達航呢?崩潰自盡的娜塔莉呢?
他又要怎麼去給他們報仇?
他什麼都做不到。谷川春見痛恨這場荒誕的鬧劇,卻又無力再去奮力抵抗。于是他疲倦地想要去逃避,就像是他擅長做的那樣,谷川春見隻是一個膽小又懦弱的普通人,他下意識地想要結束這一切,卻忘記了即使是可以在黑暗裡存活的向日葵,在失去所有的葉脈後也會變得鮮血淋漓。
“抱歉零,是我想要抛下你逃跑的……啊,可惡,這不就和那個卷發混蛋幹了差不多的事嗎……”
谷川春日蔫巴巴地扯了扯自家同期的衣袖,自暴自棄地閉上眼睛:“算了,你揍我吧,是我的錯,我保證我絕不還手。”
“……”
“……零?”
“呵。”降谷零面無表情地伸手狠狠掐住谷川春見的臉,冷笑了一聲,“我怕我一拳揍下去,還得給你喊醫生。”
然後他坐起身來,看着被自己掐紅了臉的同期說道:“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需要你,春見。”
“我的工作……性質,讓我不得不抛棄我的過往,創造出另一個假面。”他安靜地說道,散落的陽光照進降谷零紫藍色的眼瞳裡,泛起了如同紫羅蘭一般的光彩,“自從hiro……後,我偶爾會感覺到自己與世界脫節了。”
自從諸伏景光在那個深冬的夜裡,在天台用一把手槍堅決而果斷地打碎了自己的心髒的時候,屬于‘降谷零’這個個體的某一部分也随之死去了。
“我愛這個國家,我從不後悔我的選擇,并且今後也會一直朝着前方走下去。”
“但是偶爾我也會迷茫。”降谷零頓了頓,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大概不知道,每次想到還有你活躍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人會一直念叨着‘降谷零’這個個體,我就會覺得自己屬于‘降谷零’的那一部分就還沒有死去。”
“所以我需要你,春見,我——?”
降谷零看着躺在床上默默流眼淚的同期大腦空白了一秒,然後驚恐地舉起雙手:“不是、我,我這次什麼都沒做,你别想着又賴我!”
“……”真是為難你還記得我之前生理性淚失禁嫁禍給你這件事情。
谷川春見用手蹭掉眼淚,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如臨大敵的同期:“你至于嗎降谷零!我就霍霍過你一次,你記到現在!”
“你的确隻禍害過我一次,但是那次導緻我被鬼塚教官拎出來單獨教育了十分鐘吩咐我不可以欺負同學,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咳,那你後面不也報複回來了嗎!。”
降谷零笑得溫暖如春:“有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喂!!”
谷川春見龇牙咧嘴地盯着降谷零,兩個馬上就要奔三了的男人幼稚地對視了一會,然後不由而同地笑了出聲。
“行了,我也該走了。”降谷零沒好氣地瞪了躺在床上的好友,将病服和白帽都穿戴好,低聲囑咐道,“這幾天多注意一下,雖然我已經清理了大部分痕迹,但是以防萬一,如果你發現有任何被跟蹤或者竊聽的迹象立刻聯系公安。”
谷川春見癱在病床上看着金發男人幾分鐘就将自己僞裝成一名病人,感歎道:“你真的是學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放心吧,什麼人能跟蹤竊聽我還不被我發現?Rei醬,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降谷零毫無感情地誇獎道:“也對,畢竟是谷川警官啊。”
“……完全沒有被誇獎的喜悅呢。”
谷川春見眨了眨眼睛,他看着準備離開的同期,忽然喊道:“Zero。”
“嗯?”
“我不會再逃跑了。”
“嗯。”
“所以……我可以申請緩刑嗎?”
喬裝完畢的降谷零聞言冷笑了一聲:“呵呵,你想的挺美。”
谷川春見這輩子的辣椒芥末夾心面包他都準備好了。
“還有。”降谷零站在門口看着自己糟心的同期,挑眉指了指自己,笑得一如六年前那樣燦爛又肆意,“名字是安室透,下次見面别喊錯了,谷川警官。”
然後他拉開病房的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