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蹦一跳的貓影子消失在拐角,九十九朝卻先随意坐了下來,見安倍晴明一動不動,他支起腿,用手撐着下巴:“這個距離我不太看得清你,你可以過來坐。”
記起貓又說他因為病得太久而五感衰微,安倍晴明便往前走幾步,正要攝衣而上,目光忽地落到青年的肩膀上,稚嫩的臉龐上浮出一絲疑惑。
那裡是……有什麼東西嗎?
“嗯?”九十九朝眯起眼睛,“你能感覺得到它。”
“那是什麼,”安倍晴明努力盯着他肩頭,“是妖怪嗎,我看不見他。”
“人的眼目怎麼能看見聲音,看不見才是正常的。它是幫我傳達聲音的一種妖怪,名字應該叫做……”
九十九朝伸出手輕輕地從肩頭接下那沒有形體的妖怪,确定了它的名字。
“幽谷響。”
記載中,幽谷響是一種“山中之回音”現象,這樣的現象出現得可太多了,不好判斷出自哪個時代的說法。九十九朝見它會釋放他人聲音的回響,就收在肩頭,當成一個助聽器用。
安倍晴明盯着他攤開的手心半天,除了男性纖瘦的手指和伶仃的腕骨,依然什麼都沒看出來,隻感到一股很小的妖力在那裡流動。
貓又叼來兩個嶄新柔軟的方墊,小白狐也跟着啪嗒啪嗒地推出一個憑幾給九十九朝靠着。
目光流連到青年的臉上,安倍晴明才發現九十九朝和橘實之的狀态有所不同。
他如遠山的眉宇間沒有那縷因疾病煩惱不堪的黑灰色氣息,尤其是瞳光流轉起來,朦胧中卻含着某股至清至明的東西。他的靈魂在病弱的皮囊中自有光彩,不會被任何東西遮擋。
“想問什麼,就問吧。”九十九朝把幽谷響放回肩頭。
“……”
目光穿過庭院和木垣,望到山林和入秋後變得稀疏從而裸露出荊棘的草叢。
年輕的陰陽師在休息的時間裡思考了很多。
學寮後的山道并不好走,九十九朝當時卻走得遊刃有餘,惡作劇的學生們被吓得屁滾尿流地跑了,他手握可怕的青火,說是吓小孩子的玩意。後山的房屋有雷與火的結界守着,隻要靠近就是死手,他卻随意地帶着他一來一回,溜回學寮後還不緊不慢和忠行老師相峙……面對山洪和雨姬的時候,哪怕是借助大妖怪的力量,也把之後的事項安排得妥帖。
從最初見面時聲稱是“付喪神”的介紹大概率是信口胡謅,到作出“殺掉安倍晴明”的發言卻反其道而行,又作為無端醒來的賀茂朝義,在山中居住了幾個月。
如果不是那個夢,安倍晴明會順其自然地認為他就是沉睡許久的賀茂朝義本尊。
夢中那個龐大的世家明顯有着人類的社會和規則,所以除了“九十九朝”這個名字,安倍晴明對他還是一無所知。他很想問,他到底是誰,從何處來,和自己有什麼仇怨,又為什麼會救下自己,那位天狐前輩有沒有發現他不是原本的靈魂,處境是否危險……那個神子般的幼童的噩夢,又是什麼?
九十九朝是他按部就班的成長裡突插進來的人,神秘怪異,強大成熟。
明明有無數問題,他張了張嘴,問出第一句話。
“您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在煩惱什麼嗎?”
就這?
九十九朝上下掃了他幾眼。
“你隻想問這個?”他問。
考慮到這隻小狐狸應該還沒到會裝模作樣寒暄的年紀,九十九朝感到一絲荒誕。
安倍晴明小幅度地點頭。
“我的确有很多疑惑。可我想,閣下應該沒有回答我的必要,我們的往來隻有夏夜時因為占蔔失誤而出現附身的情況,以及您在山洪中救下了我。”
他坐正,鄭重地行了個禮,面近乎貼地。
“十分感謝您。”
“年底我将元服,如果被老師和長輩們知道我連答謝救命的恩人都不會,兀自扯着對方詢問一堆問題,恐怕會讓人恥笑不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