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
學徒們還沒轉頭,一陣陰涼的夜風像冰雪一樣落入他們的後領,奇異的冷意順着背脊竄遍全身。一回頭,劇烈的罡風帶着騰起的青色火焰撲面而來,呼嘯出窮兇極惡的鬼面在火中張開猙獰的血口。
“鬼,鬼啊——!!!”
行燈被打翻在地上,那點燈油很快就被燃燒殆盡,前一刻還在懷揣惡意的學徒皆被吓破了膽子,把踏上山道前說的“要為老師除妖”這種話甩在身後,屁滾尿流地跑了。
安倍晴明也是一驚,周圍的野草一暗一明,青色的火焰鋪天蓋地,惡鬼的巨臉旋即破火而出,朝他直直沖了過來。
“!!!”
心髒劇烈的跳動下,安倍晴明也沒有辦法做出任何行動,他很快感到九十九朝是最淡定不過的,擡起的手腕一轉,輕輕張開手掌抓向那個撲來的鬼面。
噗一聲,詭異絢爛的火焰霎時爆開又收攏在少年的手心,色澤溫和的星火無聲地炸出,飄在半空沒有落地,晃晃悠悠,散成了無數發着光的螢蟲。
“吓小孩子的東西。”
安倍晴明聽到九十九朝這麼說道。
狂風很快寂靜下來,恢複成充滿涼意的蕭索。
螢火飛舞,将這夜晚的山道上簌簌的荻草照出微光,少年的白發在風裡輕蕩,瞠目的安倍晴明身後,那雙奇異的灰眸淡淡地看着這個時空中的夜色。
九十九朝勇指尖點了點最後一隻螢蟲,拂袖撥開長草,繼續往前走。
兩人間也一時寂靜,山道中隻有長草與衣料的摩擦聲。
“您是哪位陰陽師……或者咒術師嗎?”安倍晴明沒有忍住。
“現在才猜到?”九十九朝偏頭打趣了他一句。
他伸出的手沒有觸碰到長草,攔路的植物便已經紛紛彎下腰,不敢阻攔他的步伐。
“所以的确是因為有未完成的心願嗎,”安倍晴明冷靜下來,平和而禮貌地詢問,“您才久久徘徊于世間,沒有離去。”
“算是吧。”略微含糊的回答。
這或許是一個突破現狀的關口,安倍晴明想。一個人死後魂靈沒有離去,通常是因為生前有未放下的執念牽絆。短短一日的交流,他對于九十九朝并無惡感,對方甚至一位術師——可以說得上是和他一樣共同求道的前輩。比起之前的發言,他現在是真心想要幫助九十九朝完成心願,毫無挂礙地轉生離去。
“那——”
安倍晴明剛剛開口,九十九朝便噓了一聲。
豎起在嘴邊的手指緩慢輕柔地去撇開眼前粗糙的葉叢。
一間老舊的木屋出現在山野的一角。
冷風凄凄,老木樹幹下有熄火的石燈籠,簡陋的樊籬早早被茂盛的藤草淹沒,石闆的道路也長滿青苔。破敗的木屋沒有牆壁和窗軒,高高的廊上是夜色在穿行,屋旁灌木群層疊出的細密葉片像是抖動的軟的山鱗,仔細聽到水的聲音也像是悄怆的淚水滴落,像是有孤野的幽冥人在彷徨。
九十九朝定定看着這間詭異的木屋,耳邊聽到安倍晴明問:“是哪個獵人搭建的屋子嗎?”
他聽說過獵人進山打獵時會有搭建出臨時的住處,所謂的“後山上的妖鬼”很可能是野獸、獵人或者砍柴人的燈火。
“不好說。”九十九朝沉下聲音,往前走了幾步。
那他之前感覺到的怪異氣息是哪來的?
少年的腳步在踩到一塊不起眼的石塊時觸碰到了關竅,透明而空寂的風猛然逆向盤旋,化出帶着電流的氣牆,且迸射出一道驟白的電光朝九十九朝劈來,落在他的腳前。四周長草一空,碎了一地,隻剩下他剛剛撥開草叢的手中抓着的一根。
“這是什麼!”安倍晴明驚道。
九十九朝又嘗試走進一步,第二道利劍般的電擊應聲劈來!這次不再是警告,危機的逼近讓安倍晴明都感覺到了一種刺痛,但操縱他身體的人應對更快。
手裡的長草被一抽,鋒利的草緣便割開手心的皮膚,鮮紅的血迹随着指尖在雪白的衣袖上畫出簡單的咒文,淡而又淡的腥氣就這麼在拂袖間攔下了這道攻擊。
九十九朝順勢後退,身形輕盈得如夜鳥。
第三道雷擊随之而來,在他的反擊下劈落即返,石道上的植被頃刻湮滅,視野猛地開闊。他們擡頭,看到了一個人影出現在那間木屋的廊道上。
與其說是出現,不如說是那個人本來就待在那裡,隻是九十九朝利用雷光反破開障眼的術法,他們就看到了他。
那是個黑發的青年,穿着單薄,骨瘦如柴,容顔蒼白,坐在那裡像是一個人偶一樣無力地靠着廊柱,空洞的眼睛木然地對着他們,好像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沒有任何感知和反應。
安倍晴明被那雙空蕩蕩的眼睛吓了一跳。
草叢中開始出現詭異的火焰,九十九朝轉身便跑,一道道火雷輝光追擊而上,通通被他甩在腳後,直到奔回剛剛學生們丢下的燈籠附近,身後呼嘯的風聲才止息。
他們回歸尋常的夜晚。
“那、那是什麼人,”安倍晴明磕碰地說,“為什麼會在學堂的後山,他還……他還活着嗎?”
剛剛發生的事情在眼前回閃,他意識到自己的學寮後山一直有這麼一個詭異的人存在,忍不住悚然。
“那個狀态……”
九十九朝委婉地說:“算是活着吧,至于他是什麼人,問問你的老師應該會更清楚。”
回到學寮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夜半的課程已經結束,九十九朝在無人的院子裡走動了一下,自顧自地到賀茂家的另一邊庭院中摘了些草藥,裁下污血的袖子包紮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