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人呆住,她下意識地轉頭問旁邊的人,“這是多少錢?”
旁邊恰好是韫月。
韫月心情格外沉重,“一兩銀子一千文錢。”
“就為了不到一兩銀子?”周美人震驚了。
她以為,當爹的不舍得給孩子治病,當娘的甚至要去偷錢,那應該是要花光家裡幾乎所有的積蓄,那勉勉強強也能理解吧。
可結果呢,三文錢,就為了三文錢,不但不給孩子治病,還把她們母女三人趕出家門,這天寒地凍的,若非有報恩寺收留,她們母女三個,豈不是隻有死路一條。
韫月完全能理解周美人此刻的心情,因為她也曾經曆過。
甚至于她遇上的,好歹是五十兩銀子,而周美人遇見的,是舍不得三文錢。
一個半的烤紅薯而已。
“你以為隻是三文錢嗎?”村婦忽然擡起頭來,卻已是滿面淚痕,“三文錢隻是一劑藥。二丫得了不治之症,就算吃十劑,一百劑藥也治不好。”
許是被這三文錢震撼到了,周美人被她突然而來的眼淚搞到不知所措,隻知道勸,“你别哭,别哭啊,對了,普通大夫治不好,不是還有……”她忽然反應起來,及時改口,“别的厲害的大夫啊。”
村婦哭着搖頭,“甯大夫已經是十裡八鄉裡最厲害的大夫了,她都說治不好,就沒人能治了。”
周美人又看向韫月,甯大夫治不好,還有那麼多太醫呢,能不能讓他們給那二丫治病啊?
村婦似乎也從她們眉眼間的交彙看出點什麼,忽然就跪下了,“兩位夫人,你們是不是能救二丫,求你們救救二丫,隻要能救她,我給你們當牛做馬,下輩子,下下輩子都給你們當牛做馬,求你們了。”
她不但自己哭求,還不忘一邊摁住小女孩,讓她一起磕頭。
小溪邊的女人們這時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計,或不忍,或麻木,還有人有所意動,大抵也有家人得了不治之症。
“你一向心善,又搞什麼女醫,你幫幫她們吧。”周美人說道。
韫月如何不可憐她們呢。
隻是經曆過母妃的病亡,她再清楚不過,這世上有許多事,仍是天意如此,尤其是病症。
“我不是大夫,不能保證一定能治好你的女兒。”韫月歎道,“你先帶我們去看看你女兒吧,若是甯大夫也在,就更好了。”
畢竟是個大夫,比她們懂多了。
村婦一聽有門,立刻破涕而笑,“哎,我這就給你們帶路去。大丫,你在這兒繼續洗衣裳,娘去去就來。”
被叫做大丫的女孩正點頭,周美人又有意見了,“你怎麼能留她一個人在這兒,她也還是個孩子呢,二丫是你女兒,大丫你就不心疼了?”
村婦一下子局促不安地搓着衣角,大丫卻說,“妹妹小,現在也是一個人待着的,這裡也不是我一個人在,還有好多嬸子啊。”
大丫一番話,懂事得讓人心疼。
韫月說,“無妨。綠保,你留下,遠遠看着點就行。”
這村婦一家住的地方,應是許多無家可歸的可憐女子一起住的,綠保過去本也不便。
綠保呢,是知道大王另有安排暗衛暗中保護韫月的,所以痛快地答應了。
回去的路上,村婦走在前面,韫月問周美人,“還想死嗎?”
周美人臉有點紅,如這村婦母女,吃不飽穿不暖,為了三文錢就偷盜而被趕出家門,尚且沒有放棄,反觀她呢,仍然錦衣玉食,奴仆成群,隻不過是被别人壓了一頭就尋死覓活,的确顯得她是無病呻吟。
但即使如此,在韫月面前,她還是嘴硬,說道,“将來的事,誰知道呢。”
韫月嘴角一翹,嘴硬沒關系,心裡不願尋死,就好。
今日的任務也總算是完成了。
到了山寺門口,墨玉忽然叫住韫月,從她挎背着的包裡取出幾個像是棉布做成的小圓球,還有幾塊帶着繩子的棉布,小聲說,“夫人,這個棉球塞進鼻子,棉布挂在耳上,可以隔絕病氣。”
雖說那村婦應該猜到她們在做什麼,還是要做好防護,畢竟誰也不清楚那院子裡的人究竟是什麼病,真過了病氣給娘娘,她死一萬次都不能贖罪。
去拜見安太後時韫月就戴過面紗,立刻就明白墨玉的用意,隻是有些驚訝,“你何時準備的?”
墨玉輕笑,“早上公子離開前,叫我準備的,我不确定用不用的上,就沒告訴您。”
周美人瞥了韫月一眼,“哼。雖不是故意炫耀,更勝故意炫耀。”
“……”韫月道,“趕緊戴好吧。”
周美人嗤歸嗤,雖然也不知道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但既然是大王特地交代的,必然是有重要用處,當然很不會故意對着幹。
棉球塞進鼻腔,呼吸變得困難,但周美人見韫月都忍耐了,也沒多言,又準備戴上棉布,隻是看這棉布長長的,兩邊雖各有細繩,說是戴在耳朵上,要戴成什麼樣呢?她偷偷瞟一眼韫月,隻見她把兩邊細繩分别挂在耳朵上,那棉布就從鼻子垂至衣領,隻露出上半張臉了。
周美人有樣學樣,趕緊戴好。
村婦雖然看着,也隻是着急她們還不進來,倒沒别的什麼反應,見她們都弄好了,局促地讨好地請她們進去。
路上看見一個小沙彌,村婦小跑兩步請他給甯大夫帶個話,又繼續給韫月等人帶路。
又繞過幾處殿宇,來到一座院子。
院子裡有七八個女人,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計,除了做針線的,韫月都沒看懂她們在做什麼,唯一的共同點,都很瘦,氣色很不好,手紅通通的,穿着單薄,即使打了不少補丁也還有些露出來的洞。
韫月看看她們,再看看自己身上被嫌棄不好看又差勁的棉衣,和周美人對視一眼,心情都很沉重。
若不是出來這一遭,她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世上還有這麼多人,活在這樣的苦難中。
這時村婦指着其中一間屋子,說就在裡面。
兩人紛紛吐了口氣,跟着進屋。
屋子的采光還好,又是正中午,一進去就見屋裡一張長長的大通鋪,上面一大半的地方都躺着人,蓋着單薄的被褥,年長的年幼的都有,在被窩裡瑟瑟發抖,還有綿綿不絕難受的呻吟和啜泣。
她們還聞到一股異味,好在味道不大,還能忍受。兩人倏然反應過來,應是那棉球隔絕了異味。
“夫人,這裡。”村婦走到最裡面,爬上去輕輕叫喚,“二丫,二丫?”
叫二丫的女孩睜開眼,看到娘親,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如朝霞,奶惜惜地還有些口齒不清,“娘洗完衣裳啦?大姐呢?”
“大姐還在洗衣裳,來,起來給這兩個恩人磕頭,她們能給你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