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皇朝沒有?我就是從皇朝逃難過來的。”
冷不丁的,身後傳來沙啞沉悶的聲音。
衆人回頭一看,卻是個約莫四十來歲,村婦打扮的婦人,背着個空背簍,牽着個六七歲的女童,身上的棉衣都打着十來個補丁。
“你說是就是?你有什麼證據?”周美人質問道。
婦人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就收回眼神,涼聲一笑,“證據?天下人皆知,今年夏天連月暴雨,金萬河去歲才修好的堤壩決堤,一夜之間,洪水爆發,沿岸城池全部被淹,死傷數萬人,怎麼,夫人不知道嗎?”
最後一句問的,極是諷刺。
周美人臉色驟變。
她去年就來了宋國,久居深宮,身邊一個自己人都沒有,外頭的大事幾乎都不知道。
她下意識地看向韫月,她七月才從梁國出發,要真是有這事,她應該會知道的。
韫月沉重地點點頭。
周美人才被狠狠打臉,臉色自然難看,但她絕不願承認這是皇朝的錯,艱澀反駁,“據我所知,去年是靳尚書主持維修金萬河堤壩,若真有水災,都是妖妃奸臣的罪。”
工部靳尚書是父皇寵妃靳氏的兄長,才學本事沒有,靠着裙帶關系阿谀奉承一路高升做到了尚書之位,今次金萬河決堤以至百姓流離失所,他們兄妹要負全部責任,否則皇朝怎麼會有百姓活不下去。
夫人冷笑,“若非皇帝昏庸,哪來的妖妃奸臣當道!皇帝不止昏聩無道,還懦弱無能,出了事就隻會讓女人臣子擔責任,連女兒被欺負從正妻變成小妾都隻能捏着鼻子認了,這種昏君,居然還有人為他鳴不平。”
周美人原本都火冒三丈了,後面那句,頓時讓她啞火。
綠保虎着臉趕緊說,“你這話不對,誰說周朝公主是正妻變小妾的?從頭到尾,咱們大王可都沒說要娶她,是皇朝上趕着要把公主嫁過來當小妾的。”
眼看周美人又氣又怒,都快氣暈了,韫月說,“行了,都少說兩句吧,不管是宋國百姓還是皇朝百姓,不都是皇朝子民。金萬河水患,生靈塗炭,天下皆為此揪心,這時逞口舌之快,毫無意義。别忘了今天的正事。”
周美人隻能把滿腹的怒氣都壓下去,哪怕是在外面,宋亦浔餘威尚在,她不敢對韫月如何,而這個綠保也是個混不吝的,挖苦她可是一點顧慮都沒有。
她雖然也帶了宮女,真吵起來,她絕對是一對四,她怎麼可能赢得了。
見周美人安靜了,綠保也就閉了嘴。
婦人看了看韫月,也沒再說什麼,沉默地牽着女童往山上走去。
韫月因為要寫平凡人的史書,一聽婦人的經曆,很是意動,追上去與她閑話,“大姐,這孩子是你女兒嗎?你帶着孩子從皇朝一路來到宋都,路上吃了許多苦吧?”
“不是。”婦人看了看女童,“我逃難的路上,看這女娃可憐,就把她帶上了,如今就跟我做伴,忙的時候打打下手。”
“?”
就這?
韫月不信,可看婦人不願多說的樣子,想來這女童身世可憐,便也不再多問,“你平時都在忙什麼?”
婦人似乎是有些難言之隐,考慮了會兒才說,“給住這附近的女人看病。”
韫月吃驚不已,“你是大夫?”
婦人又看向她,這次多打量了會兒,才慢慢說,“一鄉野藥婆而已。我觀夫人氣色尚好,平日多走動,當無大礙。”
這倒是。
“大姐謙虛了。”看她談吐,許是家學淵源,韫月觀她神情,體貼地沒有多問,又問,“你現在去寺裡也是給人看病?”
“去寺裡買些草藥。”婦人答道。
報恩寺租了田,除了糧食,也會種些蔬菜藥材,加上後面有深山,僧人們也能采些藥材來賣,維持生計。
問一句答一句,這婦人其實并不願多與人攀談,若非周美人先前那樣追捧皇朝,而婦人又在皇朝深受苦楚,恐怕都不會與她們答話。
韫月的目光又轉向女童,婦人似有察覺,拉了拉女童催促道,“走快點,回去還有很多活等着幹呢。”
女童輕輕點頭,頓時像頭小牛犢往前沖了,轉眼就和韫月拉開距離。
韫月“……”這女童,不愛說話?
韫月和周美人都是養尊處優長大的,這上山路又有些陡,走的就慢了許多,等終于到了山寺外,卻見那婦人停在旁邊的小門,和另一帶着孩子的村婦攀談,遠遠就能見那村婦對婦人很殷勤。
不過她們應該已經叙完話了,婦人牽着女童進了寺裡,村婦和她的孩子還殷切地目送了許久。
韫月朝她走了過去。
倒不是為了那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