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嗎?”宋亦浔問道。
他還記着她剛才的話,說話時刻意放輕了語調,聽起來大抵沒那麼冷硬吧。
韫月低頭不敢看他,輕輕點頭,忽然又說,“能下去走走嗎?”
雖然剛才她是故意的,但她其實也沒什麼經驗,方才的旖旎亦讓她方寸大亂,心如擂鼓,隻覺車廂裡的空氣都漾着令人羞臊的灼燙。
從馬車上下來,像是打破了某個封印,鼎沸人聲從四面八方湧入耳裡。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進入人潮攢動的街市。
韫月長這麼大,隻有那年出宮賞花燈。
因是元宵,人格外多,她人小個子又矮,除了一個個的人頭,也隻勉強看到遠處的花燈,還沒賞出滋味就被抓走了。
後來她便不願再出宮,即使去行宮,也隻打開車窗看看,街上因有禁軍開道,沒有人煙。
此刻站在人潮洶湧的街頭,韫月有些恍惚,周身都是格格不入的抽離感,那麼的不真實,仿佛這隻是一幅流動的畫卷。
但是,這些人間煙火離她那麼近,能聽到小販們的叫賣聲,能聞到烤紅薯的香甜。
她看到有年輕男女手拉着手并肩而走,女子嬌笑着推搡着男子的肩;也看到彪悍的婦人擰着比她還高的男子的耳朵,把他擰得趴下頭弓着腰,被罵得漲紅了臉也不還嘴;也看到有男子摻扶着身懷六甲的夫人,摟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避着人,不住地說着當心,慢點;也看到稚童騎在爹爹肩膀上,咯咯笑着,興奮地喊着駕,爹爹立刻小跑起來。
韫月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梁國王都的街市是否也這般熱鬧,正如她從不知道,原來男女之間還可以這樣相處,原來父女間還有這種親昵。
她眼眶有些酸。
她一直覺得父王最疼愛的孩子是她,不管是梁毓靈,或是太子,或是弟弟,都不能比,哪怕她被父王舍棄和親,也是為了大局的迫不得已。
可她忽然發現,王室親情,與百姓的天倫之樂,也可以是天壤之别。
忽然的,她好羨慕那個小女孩。
“小哥,要一個烤紅薯。”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霎時将仿佛遊離于世界之外的韫月拉回現實。
她看着那個笑容明朗的小哥樂呵呵地挑了個放在油紙上交給絲雨,一面提醒,“小心燙。”
絲雨給了錢,小心地捏着兩邊,呼呼呼吹着氣走過來,“真的好香啊公,公子,我頭一次見這樣吃紅薯的呢。”
韫月有些愣愣的看着那個烤得有些焦,甚至有些黑乎乎的東西,幾乎是無意識地說,“這是紅薯?怎麼跟我以前吃的不一樣?”
哎?
“你以前吃的都是……”
韫月看向宋亦浔,有些茫然,宋亦浔陡然想起什麼,語氣輕輕緩慢,“切好的,你沒見過整個的,不認識也是人之常情。”
“哦。”韫月看着那一團,“那這要怎麼吃?”
“我去處理下。”絲竹說,公主哪怕微服出行,也是備了茶點工具的,可以簡單處理。
賣紅薯的小哥聽的有些着急,“直接吃就行,小公子嫌皮不好看,撕掉就是,像這樣。”
他兩個手并在一起,做了個掰開的動作。
絲雨手裡就捏着紅薯呢,為難道,“剛烤好的,很燙呀。”
小哥無語,“拿過來,我給你掰開。小姑娘家家的,就是嬌氣!”
絲雨紅了臉,卻還是不服氣,“你怎麼知道我是姑娘?”
小哥一邊掰開紅薯,眼神示意了一圈周圍,“哪有你這麼嬌小的公子哥。”
絲雨“……”
絲雨郁悶得想哭,别說男子了,北地好多姑娘家都比她家鄉的男子高。
深秋天涼,冷風吹了吹,烤紅薯再回到絲雨手上,還能勉強拿住,就捧到了韫月面前。
韫月看看紅薯看看她,絲雨看看紅薯看看她,發出想哭的幹笑。
絲竹忍着笑,“我去拿勺子,你們等等。”
“吃個烤紅薯還用勺子?不愧是千金小姐。”
小哥滿臉驚歎地啧了一聲,忽地對上陰森森如毒蛇猛獸的目光,仿佛下一瞬就要提刀砍掉他的頭,他吓得渾身一抖,驚恐地站不住般往後退,“你,你要幹嘛?我告訴你這可是王都!”
韫月偏頭一看,宋亦浔竟又變成殺人如麻的模樣,她心裡也是害怕地一抖。
怎麼了這是,方才不還好好的嗎?
等等,是因為方才那小哥調侃她太嬌貴嗎?
雖然她也臊得不行,可也不至于為此喪命啊。
不然傳出去,她又要變成禍國妖姬了。
她克制着害怕,輕輕握着他的手,像小時候那樣晃晃他的手指,“哥哥。”
宋亦浔冷酷的目光轉過來,韫月亦是頭皮發麻,硬擠出笑,軟聲說,“别生氣,他隻是開個玩笑,不用當真的,我都沒生氣呢。哎前邊是什麼,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
韫月不由分說地硬把宋亦浔拽走了,見他還肯配合也松了口氣,背上又吓出了點冷汗。
她拉着他走了好一段才停下,指着面前一串串鮮紅果子問,“這是什麼?”
宋亦浔冷冷看着她。
韫月心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