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故舊的歡喜一滞,韫月心頭警鈴大作。
在梁國時雖然後來與宋亦浔疏遠了,總免不了打交道,對他身邊兩位随從也是了解的。
綠保憨直,他說她委屈了,那他真是打心眼裡這麼覺得,但溫刑此人,可是隻老狐狸了。他這般說,又是在試探什麼?
心好累,應付完主子,還要應付奴才。
韫月面上顯出些忐忑,“溫公公這是說的什麼話,我與大王幼年相識,即使分開這麼些年不如小時候親切,也比常人要好,能嫁給他,我是十分慶幸的。”
溫刑雖是宋國第一大内官,到底也是奴才,絕不可能盯着主子瞧,何況這還是大王的心尖尖。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能從她語氣中分辨情緒。
這話真假難辨,但至少,聽起來的确沒多大委屈與懼怕。這就讓溫刑安心不少。
他笑了笑,語氣又親切了些,“老奴說句托大的,您和大王都是都是老奴看着長大的,您二位能結為夫妻,老奴是打心底替你們高興。隻不過老奴伺候大王這麼些年,是知道大王性子的,大王這個人啊,什麼都好,就是嘴硬,從來說不了好話,明明心裡想念着關心着,卻都冷言冷語的,不知情的還以為大王多厭惡她呢,所以老奴才說委屈公主了,往後,也隻能請公主多擔待擔待。”
韫月愕然,溫刑這是在幫宋亦浔說話?
她含蓄地笑笑,“您嚴重了,我也大王自幼相識,自是知道大王嘴硬心軟的。”
寒暄幾句,韫月換上常服,用了午膳,溫刑把候在外頭的那些宮人依次叫進來幾個給韫月請安,分别是四個教導禮儀的老嬷嬷,四個大宮女,十個小宮女,又有大内監兩個,其餘小内侍共十個。
又說,這些都是宋亦浔挑選來服侍服侍的,讓她先使喚着,若有使不順手的,盡管告訴他。
韫月笑着謝了,讓絲竹絲雨拿出準備好的金稞子賞人。
正該是午休時候,見完人,溫刑交代好些許瑣事後就回宮複命。
韫月送了兩步,看着門外侍立的一衆宮人,跟絲竹說道,“把賈大娘和任大娘叫過來吧。”
絲竹飛快地看了她一眼,“是。”
兩個廚娘很快就過來了,行了禮,韫月讓她們坐下回話,“先前問你們的,到了王都後有什麼打算,可想好了?”
兩人看看彼此,稍許的沉默後任丹率先開口,“回公主,奴婢在梁國沒什麼親人,奴婢想留在宋國。隻不過,”她讪讪一笑,“奴婢不想進宮成嗎?但是公主放心,隻要您有吩咐,奴婢赴湯蹈火也一定會做到。”
韫月其實有些意外,在她看來,外面再好,哪有家鄉好?何況,宋國除了打仗厲害,其他的未必就強過梁國。
不過既然任大娘都決定了,她自然不會否決,“當然可以,你們本就是被迫來的,往後的路自然該你們自己決定。”
“多謝公主!”任丹歡歡喜喜地說。
有了任丹打頭,賈芳就沒那麼難以啟齒了,“公主,實不相瞞,奴婢想回去,奴婢的娘年紀大了,兄嫂不貼心,奴婢想回去為娘盡孝。”
“你有這份孝心,你娘一定很欣慰。放心,我會替你安排的。”韫月想了想,又多說了句,“之前丁文武的事,我見你也是嘴硬心軟的,雖你年長于我,你也聽我一句,若你兄嫂如你所說那般,該強硬則強硬,不必一味忍受。實在有難處,該求助求助,我與你一封書信,他們定不會坐視不理。”
這話卻說到了賈芳心坎上,她心下一酸,跪下去哭道,“公主大恩,奴婢這輩子都報答不了,下輩子,奴婢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公主。”
“倒也不必下輩子。你們也知道我的情況,我還是更喜歡梁國飲食,所以你們兩個,離開前一定要教會一個徒弟,如何?”
任丹也跪下去了,兩人都道,“公主放心,奴婢絕不藏私。”
等兩個廚娘都退下了,韫月看向絲竹絲雨。
兩人從看到那一大群規矩嚴整的宮人時,就開始慌了,隻是一直忍着,這會兒被韫月盯着,隻覺懸在頭頂的鍘刀終于要砍下來,一下子都沒控制住跪下去了,哭求道,“公主,您别丢下奴婢。”
“你們先别哭,聽我說。”韫月等她們緩了緩才說,“跟你們相處這麼久,我很喜歡你們,私心來講,我當然希望是你們陪着我,但是,正因為你們的好,我更不能自私,至少我得跟你們講清楚利弊,等你們考慮清楚做決定,免得将來後悔。”
兩人更絕望了,這是,已經決定不要她們了嗎?
那她們以後怎麼辦?
韫月轉而看向窗外,一株紅楓如火。
“你們應該聽說過宋國後宮死了許多美人吧?”
當然聽過,誰沒聽過宋王殺美人飲血的流言呢,那已經可怕到能止小兒夜啼了。
到這時,死去的記憶重又活過來了,她們才想起來,那位大王可是在城外殺光了吳國王室所有男子,逼得嚴将軍投降自殺,還差點殺了嚴府所有人,包括她們啊。
兩人一個激靈,眼裡湧出遲來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