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織島曾經是一片群島,星螺族的祖先在哪裡生活。但後來其他島嶼沉沒,隻剩下現在的小島嶼,它不能支撐太多人長久生活。”阿倫特說,“羅織島也是大部分星螺的繁衍地,所以部落以此為名。螺殼和螺珠也是部落重要的交換物,達什維克女王的王冠就用星螺進行裝飾,每年我們要給達什維克女王進貢數百枚星螺。”
“族人離開的時候,不會有人占領星螺島嗎?”阿楓問。
“有人想但他們也做不到,這也是祭祀一直堅持要找到可靠後繼人的原因之一。”阿倫特說,“你知道所有島嶼都是空浮遊承托的,空浮遊其實也是一種智慧生物,隻是它們壽命極久,意識比較混沌遲鈍,很難和人類這樣思維變換極快的生物溝通,但不是做不到。星螺族的先祖與星螺島的空浮遊達成了契約,每年我們回到羅織島會給它帶去其他海域的動植物作為養料。而空浮遊在星螺族離開時會下沉,隻有當星螺族的族人回來用星螺召喚它時,它才會從海底升起。”
說着阿倫特笑了一聲:“這是星螺族最後的依仗,這意味着星螺族有一個可以随時退守的領地。也是喬伊卡爾這麼想要奪取族長和祭祀權利的原因,他的族人也想要這個島嶼,但又不願意和星螺族合二為一。”
“原來如此。”阿楓恍然大悟,有些理解了喬伊卡爾如此貪婪的動機。
“所以,”阿倫特聊到祭祀繼承的這件事情,也想起古瑞德的話,他有些好奇阿楓的想法便轉過身體朝着阿楓側躺着,“古瑞德說的事情,你怎麼想的。”
阿楓吐了口氣,沉沉說:“當古瑞德先生向我表達他的認可時,我的理智就告訴我,這是很好的機會,也是保護我自己的最好方法。”正如阿倫特之前所說的,假如他在這次意外中喪生,結局大概率與今晚不會有太大差異,為什麼呢?
因為他隻是個剛剛加入部落不久,也沒有任何親族的新人。如今他已經因為先後救助了阿麗娜和凱特,族長和古瑞德也當衆表示對他的認可與關心,喬伊卡爾隻會将他視為眼中釘。也許族長和古瑞德存在着私心,但這是可以接受的,并且古瑞德也主動為他提供了一條極具潛力的發展道路。成為一族的祭祀,通過這個名義他将獲得整個星螺族的支持,擁有了地位和權利後他在部落裡的生活也會更加舒适自由。
當然如古瑞的所說的,想要真正成為祭祀也需要有與之對應的努力與付出。但對阿楓來說,更重要的是祭祀所意味着的權利。阿楓很清楚自己,他從來沒有什麼野心,相比于權力和待遇,他更在意的是天平的另一端,那肩負整個族群過去與未來的責任。
他可以肩負起這樣的重任嗎?
“你在擔憂什麼?”阿倫特覺察到阿楓的猶豫,詢問到。
阿楓張了張嘴,有些欲言又止,最終他自嘲的笑笑:“你或許會覺得我太過瞻前顧後……我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托這樣的重負,我并不善于和其他人争權奪利……我是個……很懦弱的人。”他的聲音逐漸變小,他感覺到了,随着他心聲的吐露,那些灰霾如同被驚動的蛇,在心谷裡紛亂地滾動着。
是啊,他總是很害怕,就像那些唾棄他的人所說的,就是一隻被狼吓破膽子的綿羊。他害怕落下的皮鞭,害怕燒紅的烙鐵,害怕人頭滾滾鮮血橫流,害怕他人失望的眼神……唯有躲避,躲到那些不會說話的柔軟植物之中,他的心才能獲得安甯。
但總有些東西,是躲不開的。尖銳的耳鳴聲裡,他又一次聽到那怒吼的女聲:“哥哥,你要躲到什麼時候!倘若我也死在你的面前,你也要繼續躲下去嗎?!”那好似永不屈服的斥責聲如一柄重錘,狠狠落在他唯一能保護自我的外殼上,讓他柔軟的血肉暴露出來,在奄奄一息中面對那絕望的現實。他仿佛看到女人遍體鱗傷的身軀和渙散的瞳孔,那些雪花般紛亂的聲音說:“都是你的錯。”
“阿楓!”有人抓住了他顫抖的手,“呼吸!”
劇烈的晃動中,有人強行将他從潮水般的灰霾裡撈出來,讓清澈的月光斬斷了纏繞在他脖頸上的繩索。
阿倫特把突然全身僵硬,呼吸驟停的阿楓抱起來,瞬間看到了阿楓毫無血色的面龐和無神的眼睛,就好像他在海底找到他時的模樣,如同一具剛剛死去的屍體。阿倫特的心在那一刻慌得劇烈跳動起來,他意識到阿楓再這樣下去可能會真的把自己憋死,顧不上别的搖晃阿楓試圖讓他清醒過來,恢複呼吸。
最終阿倫特情急之下抄起水杯往仿佛魇住的阿楓臉上一潑,冷涼的水刺激之下阿楓終于有了反應,呆呆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他劇烈咳嗽起來,終于從噩夢般的窒息裡掙脫出來。
阿倫特拍着阿楓的後背幫他撫順呼吸,有些小心地問:“你怎麼了?很難受嗎?我去叫古瑞德……”
阿楓頭暈腦脹地拉住他,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裡虛弱地說:“不用……我緩緩就好了,給我點時間……”
阿倫特抱着他,聽阿楓急促的呼吸逐漸緩和下來,整個人脫力般地癱軟下來。
“沒事了,”阿倫特垂下眼睛,輕輕地撫摸着阿楓的後背,就像小時候母親安慰受到驚吓的他一樣,“沒事了,我會陪着你……”
不知過了多久,阿楓終于再次抓住了那亂飛的神智,心中嘲笑自己,看看自己這狼狽不堪的樣子,哪裡像是個活了快三十年的成年人,還要靠在一個少年人的懷裡尋求安慰……
阿倫特今年應該是十九歲,盡管他的身形還略顯單薄,但四肢修長,覆蓋着具有流暢線條的肌肉,散發着的溫暖。
“抱歉,阿倫特……”阿楓抽抽鼻子,試圖離開阿倫特的懷抱,“給你添麻煩了。”
哪知阿倫特不放他走,掙紮了兩下後就聽到阿倫特說:“抱着你會讓你舒服一些嗎?”
舒服當然是真的舒服,阿楓極少有被人擁抱的經曆,他都快忘記了被人擁抱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了,尤其是現在阿倫特這樣保護姿态的擁抱。但是回過神來後,他的心裡的别扭逐漸放大:“謝謝你,阿倫特,放開我吧。”他開始僵硬,就像是被貓抱着的大海螺,一動不敢動。
阿倫特将他放在草席上,皺着眉頭:“你剛剛怎麼了?”
阿楓動了動嘴唇,他臉上的水快幹了,有些涼涼的,他最終隻模糊地說:“突然想起來一些以前的事情……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阿倫特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追問,隻是給他蓋好毯子:“好好休息吧,睡一覺就好了,阿楓。以前我就是這樣的。”
“嗯,晚安,阿倫特。”
“晚安,阿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