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瞥見放在桌上的木塊,才發現桌上放着好幾個木塊,除了剛剛放下的那個,其餘的都已經被雕成各種人像,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雕刻之人的刀法很是精巧,雖說不上精雕細琢,卻極其神似,她幾乎能想象那日躺在城北大街上的那些人,那副痛苦的表情若換上歡顔之色,便該是同這木雕上一樣的。
她看了幾眼便收回了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穆之恒再度出現在視線中,手裡還多了一個食盒,他将食盒提上桌,把裡頭的碗盆拿出來,邊說:“怕你沒吃,這是你小慕昕特意囑咐,要等你回來做的,你要問小慕昕?他坐這老打瞌睡,礙眼,我把他打暈……放心罷沒有,趁他睡着送他回屋去了。别光看着,趁熱吃。”
裴瑾确實沒吃,一路上也并不覺得餓,每回她辦完一些事便沒了胃口,不吃是常有的事,不過這會兒看着面前飄着油花的面,她不自覺咽了口唾沫。
“不要蔥花,要鹹口又不能太鹹,要有油頭又不能太油,”穆之恒拍了拍低着的頭,輕得像撫了一把,“這講究挺好,繼續保持。我放了把菜,還卧了個蛋,嘗嘗看合你的口麼。”
裴瑾渾身一僵,兩眼呆直地看着碗裡的面,眨了眨眼,目光轉向對方,那人已經坐回原位,拿起桌上的木頭和小刀,繼續劃了起來。
“我做的,裴大人不敢吃?”穆之恒手上忙活之餘,斜眼看她,“放心,我從小就做飯,不說好吃,肯定能吃。”
裴瑾搖了搖頭,不是不敢吃,隻是沒想到他會等她,還給她做吃的。
頓了頓,她又搖了搖頭,原來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比如他會做飯,比如他的娘親……
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再吃了一口,最後隻剩下一些白面她實在吃不下了才停下。
緩了緩她擡頭,看向刻着木雕沒再出聲的人,看着看着突然心口一緊,猛地站起身握上了對方的右手,緊緊按住直到他停下動作,手心下的顫意似乎也一路傳到她的聲音裡:“侯爺,那日之事,不是你的錯,别再刻了。”
兩人僵持許久,裴瑾聽見穆之恒的聲音,很平靜:“沒和你說過罷,我小時候一直想當個木匠的,被老頭攔下了。”
我知道,裴瑾心說,按在對方手上的力道不變。
“剛到旸關那時,閑暇之餘我也會刻一些,不過後來人太多了,也忙得抽不出時間,漸漸就不刻了,該是生疏了,才刻了這幾個手就麻了……那就暫且歇一歇,我給你一一說罷,上面第一個是住在平安巷第一家的胡燒餅,我經常會去買他的燒餅,後來就熟了,他說他兒子死在戰場上,媳婦沒多久也跟着去了,隻留下一個小女兒給他,旁邊那個就是他孫女二丫,還說再過幾年長大了要給我當媳婦,那天神志不清,他錯手殺了二丫就直接瘋了,打都打不暈,死在他刀下的人越來越多,我隻能……”
他将三排的木雕一一說過去,裴瑾靜靜聽着,她還未聽過他說那麼多話,那聲音不急不緩,帶着一種安心定神的作用,她便漸漸松開了手。
穆之恒繼續劃了起來:“這最後一個刻完罷,劉混子混不吝,雖給我惹了不少事,也給我遞了不少消……”
他整個人頓時怔住。
小刀劃破了他的指尖,嘀嗒,嘀嗒,鮮血滴落在手中的人像上,那張已經成形的人臉同那日血淚斑斑的面孔成了一模一樣。
良久,裴瑾看到穆之恒擡頭看向她,含着淚笑說:“阿瑾,這麼多年,我隻學會了殺人,不會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