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沒有不對。
裴瑾張了張嘴——
“這事哪裡能說瞎話嘛!子桢與我患難真情,乃是以恩德相結的君子之交,自然是至交!”謝韫玉急道。
裴瑾微微一頓,提了口氣張嘴——
“患難真情、恩德相結,怎麼個說法?”
“……”裴瑾閉上嘴,不打算再張了,将手裡的信紙也放回桌上不看了,好整以暇地等着說法。
被上頭成對的大眼盯着小眼瞪着,謝韫玉澎湃的心潮一下退回了大海裡,隻餘下一些浪花的餘韻,不過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方才那股怪異的感覺又露出了點苗頭。
不得勁。
哪裡不得勁嘛……又說不上來,于是人生頭一回,謝韫玉身體力行地領會了四個字——如鲠在喉。
“怎麼,謝大人答不上來了?那這至交一說,當不得真啊。”穆之恒靠上椅背,聲音閑散道。
“自然當真!”怏怏的謝韫玉陡然又昂起頭,都是信而有征之言,有理!那必定得争個明白,他一下振奮而起:“那年田地清查,我初任戶部主事尚且不通世務,若非子桢在旁傾囊指點,我少不得要因漏報田畝數受到懲處。夫子曰,友也者,友其德也(1),子桢這般的不正是值得我交與真心之人!”
謝韫玉兀自說着,沒看見或是視若不見堂上的穆之恒向對座投去詢問的目光,而對座的裴瑾這回倒是未置辯駁。
“再說,前年兵部右侍郎謝世同貪腐邊供一案,若非子桢當時勸阻了我,提議先将《戶部實數錄》、《邊考錄》與舊有史料、賬簿一一校對,核證出了差異與訛誤之處,又一同編錄出邊供疏,還舍身出言呈堂作證,僅憑當時我看出的那些許異常便上疏參劾,是斷無法将罪犯伏案的,此非恩德相結?”
聽到此處,穆之恒掃了眼一紅一青的二人,摸了摸鼻尖:這是個實心眼的孩子啊……
不過,謝世同的邊供貪腐一案……
再次向對座看去,穆之恒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竟是他促成的。
兵部和邊防之間曆來便是爛賬無數,邊軍軍饷、糧草、裝備,乃至任命、決策無一不受制于兵部,剛接手旸關時,他便在兵部分配的廢銅爛鐵上吃了大虧,後來,他偶然間得到了一座鐵礦得以解決裝備問題,而他母親用一條命為他奪下決策的自由和邊屯的準許,但軍饷,仍受制于兵部,饷兵造器,處處都要用錢,這些年他在旸關沒少受兵部的氣。前年正是與塞西決戰的關頭,他将拖欠的軍饷再次上報,原本以為又是一場持久戰,但不久,軍饷實實在在出現在了眼前。
當時他隻粗略探悉了一二,得知是與謝世同一案的清查有關。
“……如此種種,豈非至交才能做到?”謝韫玉将舉證一一明列完畢,得出了一個結論,等着對方再無可争辯。
這是他慣用的闡釋之法,承于他最敬佩的禦史前輩,簡直屢試不爽,尤其是對家中日日追着他念叨“科舉為本”的頑固老爹,可謂戰無不勝。
他在心裡對禦史前輩合掌拜了拜,昂首挺胸,對上前頭的兩人,一對上,他陡然一堵——他的大英豪兩眼都盯着旁邊的人在看,而被盯着看的人正眼都在手裡的信書上,反正是沒一人應他。
敢情他說了半天,人都沒在聽?!
………..這還真是這一法子的巨大破綻。
那邊謝韫玉一口氣上不上也下不去,裴瑾對此一無所知,自“再說”起她便沒再聽了,以她對謝韫玉的了解,聽個大概便知曉了這“至交”一說的根由,雖說其間有不少誤會,但真要解釋起來還要讓個一根筋的人接受下,那費的功夫還不如将人直接運送到辰州來的劃算,總之是沒有必要,此種事的訣竅便是:相信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是以她重新拿起桌上的信書看了起來,越看神色越發高深莫測,一言不發地把手伸進袖袋,将其中的東西拿出來,照着信比對了起來。
“金元寶!”
在裴瑾掏出東西的瞬間,随着燦燦金光冉冉升起,謝韫玉也被點亮了全臉,他湊到裴瑾身邊,瞪大了眼睛直盯着她手上那顆胖月牙瞧。
這絕對不含任何非分之想,他對于金元寶的情感是絕對純粹無邪的。
據說在他的百日宴的抓周禮上,一堆七寶玩具、文房書籍、算盤印章中,他偏偏兩手都抓上了金元寶,他老爹想要扯開一隻手塞進書也以告敗為終,當時有人便解圍說他手握元寶,諸事無惱,将來必是個日進鬥金的好手,把老頭兒氣得發了脾氣。
當然,他沒能做成個日進鬥金的好手,反而連金元寶也摸不着了,前者倒沒多大感觸,後者可讓他遺憾了好些時候。
他搓着手心,問:“子桢……你手上這金元寶能給我摸摸嗎?我有好久......好久沒摸過金元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