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一股濃郁的藥與酒味劈臉而來。
站在門口的人不可抑制地抽動了一下嘴角,隻是大半神色都被月白的面具掩蓋,倒使人無從察覺。
屋内,倚靠在窗邊的人被這開門聲引動,将視線轉向門口,垂挂在長發間的緞帶與珠鍊随之一晃。
許是受到藥酒的影響,她眉眼間還殘留着些許遲鈍,但隻一刹,那雙靈潤的杏眼便自尾尖勾起,與醉意下迷離的桃色交織,氤氲出一片水霧,似能勾魂攝魄。
以棠梨之清作底,蕊心凝胭露,活色生香。
這便是羅衣使的風韻……
或者說,隻屬于這位的風韻。
門口的錦衣男子僅可見的颌角微動。
然而并未有男女相見天雷勾地火般的熱浪,那女子隻是下意識的招呼一下,便又轉向窗外。外邊鬧哄哄的,想來發生了什麼趣事,她視線定在一處久不見動,臉上興味漸濃。
“公子可知近日朔京大街小巷,津津樂道的為何?”
已然跨過門進屋,食指尖勾着藥酒罐口看的人身形一頓,一時不知是因這僅剩下一小罐底的酒量,還是因那窗邊人一聲漫不經心的詢問。
僅一個錯眼,他松開指尖,目光如常地收回身後。
女子好似也意不在對話,不等有回答,便道:“将門有将,穆家蓋世功勳,後繼有人。”
“人言,一将功成萬骨枯。我在想,他這身功勳,又染了多少腥血呢?”
這回不再是自問自答,女子目光投向已經站到她身旁的人。
仿佛能透過阻隔看到心肺,即便臉被面具遮去了大半,女子依舊盯着看了良久,帶着興味的笑意更濃,圓潤的杏眸深深彎起,眸中卻是幽邃的暗芒,有探究,亦有嘲弄。
而站在窗邊的人不為所動,隻是靜靜站着,俯視着下方那片哄鬧之處,一言不發。
樓下,一群青甲士兵包圍成圈,将蜂擁的泱民阻絕在外。
圈内,一側一個身着襕衫,一副書生樣貌的男子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不遠處衣衫狼狽的灰衣青年連滾帶爬到男子身邊,哆嗦着探了下他的鼻息,抱着人嚎啕大哭起來。
另一側,兩個面帶兇氣的大塊頭抱胸跨立兩邊,居高臨下地瞪着地上倆人,他們身後一個高瘦的老者負手站在其間。
而将他們分為兩側的,是一道修長的身影。
這道身影,與兩年前在戈壁,在旸關,在夜帳,星空下的身影别無二緻。
隻是這一回,他在下,而她在上。
「并非為了給誰交代,也并非耽于名利,我衷于心而已。」
「來日朔京相見,子桢莫要說不識得大哥。」
......
那晚的試探與相處,一絲一縷,再也壓不住,悉數浮出。
裴瑾面上平靜得如一汪深潭,隻有長袖中的手不知何時攥起。
終究還是在朔京見了。
穆之恒。
她收回目光,回答說:“孟大小姐明知,何必問我。”
得到回複的孟棠枝,笑意全消。
這人真是會戳人痛處,一針見血。她冷笑一聲,将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入口的澀苦很快被一陣悠長的甘甜取代,體内肆虐的寒氣方平複下來。
沒了意思,她把支撐窗沿的木棒收回,半支的窗扇應聲落閉。
樓下,立于喧鬧中心的男人似有所感,目光循去——
那處半開的窗扇,隻見一片白绫吊墜在外,绫梢被路風帶着飄揚不止,爾後,窗口一閃而過一節纖白的細腕,白绫随之而去。支窗落下,了無可見。
男人不知想到了什麼,眉梢微動,目光向下移到了窗闌下橫挂的牌匾,上書——
「孰為貴、隻此生」
“我不過一個被逐出府的藝妓,當不起一聲大小姐,公子莫再說錯了。”孟棠枝起身向屋内走去,輕揚的绫裙從裴瑾周身飄拂過,落定在屋内正中的圓桌處。
她拿起桌上的酒罐搖了搖,聽見内部傳來清脆的撞壁聲,便朝酒杯傾斜起罐身。不想,擡起的小臂忽被人按住,使她不得再向上擡半分。
小臂處,四根纖白的手指隔着衣衫按在上面。
“藥酒性烈,不宜多飲。”
這是忠告,還是心疼這些酒?孟棠枝挑了挑眉,掀眼對上身側的人——
沒有任何花紋的月白面具,吝啬地隻留出一條縫隙的嘴唇,以至于無法從薄厚上探知其人,還有……那雙眼睛,她試了很多辦法也不能觸動半分的眼睛。
可這麼一副軟硬不吃心如止水的死相,卻并不是一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