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在躲着她。
最近這些天,有好幾次,鳳九都找不着東華人。
然後,她忽然意識到,東華在躲着她。
這太詭異了!
想當初,凡間曆劫歸來,她一片癡心沒個着落處,情難自已難免處處癡纏,東華雖一直在拒絕她,卻也從來沒有躲過她。
話說回來,東華帝君何嘗躲過什麼人?
現在居然在躲着她了,她該感到榮幸麼?
一點也不!
“東華,你在躲着我嗎?”她好不容易逮着了他,直接就問了。她沒有那些九曲回腸的心思,心裡也藏不住事兒,索性就當面問個清楚,“你為什麼躲着我?”
她實在想不明白。
總不至于真是為了她親了他的臉?當初在太晨宮她第一次偷親他的時候他倆還什麼關系都沒有呢,也沒見他這麼大反應啊!
那是因為“定親”那件事?可那是慶姜在陣前逼着他表的态,跟她并沒有什麼幹系。何況,他倆現在究竟算定了親沒有?她其實還糊塗着呢!
還能是為了什麼?她又沒做錯什麼。她最近都乖得不得了,她爹都挑不出錯來的那種。
因為知道最近局勢不太平,他必然煩心事多。
可他煩心事多,也沒必要躲着她呀!
難不成……是她讓他心煩了?
她當然也是聽過的,有一些喜歡,是有期限的。過了那個期限,喜歡,忽然就變成不喜歡了。并不一定是她做錯了什麼。甚至,根本就不需要什麼理由。可……
這是個多麼可怕的念頭!
她一下子甚至都無法呼吸了。
“你煩我了嗎?”她顫聲問。
這一句問終于逼得東華開了口:“什麼?不是。”他趕緊否認。
她顯然被她自己想出來的一通理由吓住了,并沒有被這個否認安撫住。
東華歎口氣,向她伸出手。
鳳九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隻手——好像小動物面對忽然遞過來的食物一樣,滿懷警惕——又擡頭看了看他。
“九兒。”他溫聲喚她。
她眸中神色才終于軟化下來。握了他的手,慢慢地走入了他的懷中。
“隻有到你煩我的那一天,我也不會煩你的。”他說。
“可你就是在躲着我!”鳳九在他懷中悶悶地說。還是有些氣不過的委屈。她明明沒有做錯什麼事。怎麼好像卻被罰了?
“我……”他猶豫着,言語消失在中途。
“是有什麼不能讓我知道的事嗎?”她問,試探的語氣中有着沒能遮掩得很好的慌亂。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金貎獸追逐下奔逃着往樹幹上直撞過去的小狐狸。
他再次輕輕歎息。
他該是将她完完好好的護在懷裡的那個,而不是讓她強掩慌亂不得不獨自尋路逃生的那個。
哪怕那意味着,他得剖開他自己。
讓她見到他并不願意讓她見到的,真正的東華紫府少陽君。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帥帳内,燭火通明。
“無臯的戰圖?”
東華默然點頭。
“鞠陵戰後,很快就是無臯之戰了。但……”鳳九疑惑,問道,“這場仗,好像并沒有比都廣野之戰更難。是有什麼問題嗎?我記得上次你赢了的?”
“上次赢了,”東華點頭,道,“卻赢得并不光彩。你知道上次,我用的什麼法子嗎?”
鳳九回想了想,搖頭,道:“史書未有詳細記載……”說到這裡,鳳九大概就有點兒知道了——到現在她也已經有些明白了,但凡史書沒有老老實實寫下來的,或是含糊其辭的,大約,就是些不大好為人所知的事。比如“戰神墨淵偕座下十七弟子司音雙雙歸隐”什麼的。但東華既然已經提到了,她自然不能不問,“是什麼法子?”
“離雷之陣。”
雷火之陣。
好吧,鳳九明白為什麼史書不載了。
那是被父神封印了的禁陣。
鳳九的陣法這一項習得馬馬虎虎,像天一陣這種繁複的大陣她沒仔細研究過,但離雷陣這種禁陣她反倒多知道得一些——誰年輕的時候不是看到“禁”字就忍不住要多看兩眼的呢?
“大約史書也并沒有記載,塗山和虞山之間,除了對陣的兩軍,還有塗山族阖族的平民……”
鳳九僵住。
東華放開了她的手。
她在青丘的荒野大澤中看向他時,她給他那個小小的純潔的親吻時,他看得很清楚,她眼裡是全然的崇拜和傾慕。
那是從俊疾山初見他救下她時就在她那雙眼睛裡種下了的崇拜和傾慕,之後生根發芽長成了參天大樹,到知道是他給青丘命名的那一刻,大約達到了鼎盛。
隻是……
說來好笑,高高在上的東華帝君是得慣了六界衆生那樣崇拜和傾慕的目光的。可他一向看透世事,很知道那些崇拜和傾慕大多建築于那些有關“東華帝君”的紛然幻象之上。
盡皆虛妄。
所以,他也從未将那些崇拜和傾慕放在心上過。
長久以來,他一直以為,小狐狸眼裡的崇拜和傾慕對他也是一樣的。
然而,在尚未得名的青丘的荒野大澤上,她滿眼那樣的崇拜和傾慕,給了他那樣一個親吻——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當初她帶着一身假傷擅闖太晨宮寝殿,他對她那一番義正辭嚴的質問,底下掩蓋的,竟是他從未有過的惶惑:
她傾慕的那個人是誰?
真的是他嗎?
是真的他嗎?
可他再清楚沒有,他還有着從未敢讓她見過的樣子。
絕不是她會喜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