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澤之上,陳兵百萬。
這場仗,比起鳳九所記的上古史中的那場稷澤之戰,規模竟還要大上許多。
澤上風起。
戰旗獵獵,人馬屏息。
兩軍陣前的空氣仿佛即将崩裂。
突然一陣溫文的笑聲響起,刺破這如箭在弦的氣氛。
鳳九有些吃驚:她居然真的認出了這個聲音!
慶姜的聲音。
慶姜道:“其實這場仗也不是非打不可。本君有個提議,不知紫府君可願一聽?”他語調溫文的很,神情也很客氣。可他座下的翼虎卻完全不似在章尾山時的懶散閑适模樣,挑釁地露着獠牙,那雙翼的羽毛也威脅似的鼓動着。
“洗耳恭聽。”東華神色不動地答。他座下的翼虎倒是仍舊微仰着雪白的下颌——一如既往地高冷着。
慶姜一手收緊着缰繩,一手輕拍着座下翼虎的頸項,一邊悠然道:“神魔兩族既已有一場聯姻——順便,少绾女君,墨淵殿下,恭喜恭喜,萬年好合——不如兩族再來一場聯姻,如何?”
少绾一聽這話頭,心裡就打了個突!她簡直想要不管不顧提劍就開戰。隻是……她由不得轉頭看向東華。
東華倒是真心有些疑惑,問道:“誰和誰聯姻?”
“不才本君,與你們的鳳九殿下。”
整個戰場忽然就靜了下來。
似乎是連風都停了。
在場的各人表情各異。
少绾忍不住想要掩面:這慶姜!還真惦記上了啊!東華可别把這筆帳記到她頭上啊千萬千萬!
一旁的墨淵雖然看起來還是沒什麼表情,但眼神裡的那點幸災樂禍卻也沒藏住:當初東華用慶姜求親少绾來怼他。現在好了,他已經娶了少绾,慶姜卻求親鳳九了。活脫脫的現世報!
至于鳳九,則生生地打了個激靈:她原先還擔心會成為禍國妖姬呢!得!現下直接成紅顔禍水了嗎?
慶姜可能是隔得有點遠,沒看見這邊衆人的反應。或者說,看見了也不在乎。繼續溫文道:“本君誠心向鳳九殿下求親。若是鳳九殿下肯下嫁我魔族,與本君共結連理,這一仗,便不打也罷。我魔族從此退居南荒,不再越境半步。如何?”他複又拍了拍坐下的翼虎,慢聲道,“江山與美人,紫府君如何選擇?”
等……等一下!鳳九幾乎要跳将起來,這責任她可擔不起!何況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啊!
她一勒馬腹就要上前,折顔眼疾手快,扯住了她的馬缰,示意她稍安勿躁。
或者……鳳九懷疑地側頭看向折顔:莫非這老鳳凰也隻是想看戲而已?
因為折顔完全沒有在看他,隻在聚精會神地等待東華的答案。
豈止是折顔,現在這戰場上所有的生靈,是說,所有的生靈,包括東華座下那位一貫高冷的翼虎兄,耳朵仿佛都豎得更直了些,等待着紫府君的答案。
并沒有讓衆人久等,東華已然開口,道:“抱歉,鳳九殿下與本君已有婚約,還請魔君另擇良配。”
“唰!”幾道如有實質的目光齊齊看向了東華。
定親了?什麼時候的事?他們為什麼不知道?
這幾道目光裡并沒有鳳九的。
她已做過兩百年的青丘女君了,對東華帝君的政治手腕心裡還是有數的,剛剛是一時情急,不該認為慶姜那麼一句話的陷阱,就能困住了東華帝君。
慶姜顯然對東華這個四兩撥千斤的答案不甚滿意,挑了挑眉,道:“不過是婚約,還可以悔……”
東華并沒讓他把那句話說完,徑直打斷道:“剖心之約,除死無悔。”
這下,連鳳九都“唰!”地看了過去。
百萬大軍壓境,這不是求親,這是逼簽城下之盟。做主帥的無論應還是不應,都必将落人口實。
“已有婚約”什麼的,完全可以當做搪塞一時的借口。然而,拿“剖心無悔”作為搪塞的借口,可就有點超過了。
“哦?”慶姜目光閃了閃,徑直看向鳳九,道:“鳳九殿下,紫府君适才所言,可确有其事?”
鳳九正看着東華雕刻般的側臉怔神兒,被指着名兒問了,才把目光一點點地往提問的聲音方向挪去——
目光挪到一半,又像是過于強力的弓弦無人能拉得滿弦一樣,彈了回去。
她倒還記得她是被問了問題的,也并沒有開口回答,隻默然地從頸項間褪下一條鍊子來,握在手裡,高高舉起——
羅袖滑下,露出一截皓腕來。
纖指間的那個鍊墜,是一枚戒指。
金紅琉璃,東華的血肉所鑄。
東華紫府君的半心所鑄。
折顔倒吸一口氣。敢情,東華剖的那半心的去向,原來卻在這裡。
鳳九仍舊隻看着東華,耳朵卻聽得折顔的吸氣聲,倒還有閑心去想:這老鳳凰,幾十萬年沒變,看見這戒指的反應還是一樣。
對面的慶姜倒仿佛怔了怔,随即搖了搖頭,道:“是在下冒昧了。”他的聲音聽起來遺憾得很。
但他的表情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他的表情簡直滿意得不得了。“如此說來,無論是江山還是美人,都隻能刀兵以決勝負了?”
東華淡然道:“江山,你不妨一試。人,你休想。”
慶姜笑了,笑得十分惬意,道:“世人皆道東華紫府君是石頭做的神仙,乃是四海八荒第一無心無情之人。今日看來,究竟還是世人妄論了。”他微微側了側頭,向身後道,“将軍以為如何?”
“末将以為,不妨一試。”一名魔将應聲,勒缰上前。
作為魔将,他的身高大概隻有普普通通的七尺,相貌更是過于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