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小狐狸還不曾識得愁滋味,青丘小帝姬還在無憂無慮的年歲,沒有被誰傷過,也還不曾被他牽連,命運尚且一直對她溫柔以待。
那時候的她,撒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謊,起一點點的小心思,就明明白白地寫在那雙眸子裡,怎麼都藏不住。
如今卻為他所累,觸景就傷了心,人前還強撐着笑顔。
撐不住了,就自己找個地方躲一躲,指望着緩一緩,也就好了。
過了這麼些年,她成長得過于懂事了些。
而他曾經對自己承諾過,再不讓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哭。
“鳳九。”他喚她。
她早已察覺到他的到來,卻不肯看向他。“怎麼我躲到這裡,也能被你找到?”她對着自己的膝蓋嘟哝。
你拽着我的心呢!你便躲到地底下去,我也能找到。
他輕歎一聲,坐到榻邊上,問道:“少绾大婚,你不開心?”
“我當然開心!”她還是不看他,仍舊對着自己的膝蓋,道,“帝君莫要忘了,這樁親事,我可要算是最大的媒人。”
他當然記得。
這樁親事是鳳九一手促成的。他知道,大概除了成親的那兩位自己,鳳九要算是最為這樁親事高興的人。
“那麼,是我讓你不開心了?”
鳳九對着自己的膝蓋沉默半晌,才道:“鳳九知道,鳳九不該這麼任性。帝君莫要管我,明天我就好了。隻是今天……”她越加地垂了眼,眼睫上便倏地挂了淚滴,“鳳九不想見你。就今天。”
東華看着她眼睫上那顆将墜未墜的淚珠,一時隻覺兵敗如山倒。索性也不再顧左右而言他,直道:“當初在凡塵的時候,我用一個拜堂禮,就哄了你以身相許。你可曾怪我?”
鳳九聞言輕哼了一聲,道:“那時候陛下許給九兒後宮無人再敢為難。我一個神仙,陛下三宮六院都是凡人,誰又能真的為難得了我?帝君以為,青丘帝姬是随便誰哄一哄就能成的麼?我點頭,是因為我願意點頭。既是我願意,又怎會怪你?”
“可是你不願意見我……”他終是伸手接下了那滴眼淚。
鳳九任他順勢擡起她的臉來,卻是閉上了眼睛。“我不知道!反正九兒今天就是不想見你!”
真是打定了主意不見他。
他這麼誠誠懇懇地放下身段哄她,傷心是已經沒有了,可她還在鬧着小脾氣。
她還不曾這麼跟他鬧過小脾氣。
東華一時隻覺心緒翻湧,幾乎要壓不住。
沉吟片刻,他牽了她的手,道:“陪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她仍堅持閉着眼睛,眉心一蹙,眼看要開口拒絕。
東華及時挽救:“你要不想見我,就不見我。”
鳳九疑惑得差點要睜眼:那要怎麼去?
東華解了頭上的發帶,蒙住了她的眼睛。
“什麼時候你肯見我了,再取下來。”
鳳九在綢布帶下眨了眨眼睛。在一片被阻斷的黑暗中,他的聲音倒一向是那麼讓人安心。
“好嗎?”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她已看不見的緣故,這一問的語氣放得越發的軟了,幾乎要算是懇求了。
鳳九又哪裡舍得他如此?還沒意識到就已經點了頭。
她鬧着小脾氣不肯見他。卻肯信任他,被蒙着眼,任他帶她去向不知是何處的地方。
他牽着她的手,停下了腳步。
“這是哪裡?”
空氣中有一種刺骨的冷意。不是都廣野冰原上的那種,但也似曾相識。
他就着他拉着的她的手,向前,碰觸——
鳳九碰到了石壁一樣的東西,然後猛然縮回了手。
“猜到這是什麼了?”
她猜到了。
她知道了。
“三生石。”她答。
這東西在手下的觸感,她幾輩子都不會忘記。
“這種事情,史無明載。其實,大概,差不多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除去了自己的名字。”
三生石上的名字。
鳳九許久不能言語。半晌方道:“我以為,那是在稷澤之戰後。”
那個稷澤之戰,墨淵得封戰神,而少绾殒了性命。一對有情人卻落得那樣的結局,不怪旁觀了那場因果的人中會有一個下定決心從此斬斷情根。
“不是。”東華卻否認了,雖然他很想把鍋扣在那倆頭上,說不定這樣一來鳳九會比較容易原諒他,但是,“并不是因為他們倆的事。”
東華猶豫着,似乎在想辦法尋找一個合适的措辭,“那時候,這看起來是一個順理成章的選擇。”
好吧,估計這不是一個合适的措辭。
鳳九顯然被他的形容給打擊到了。
“順……順理成章?”
東華懷疑她其實是想發出個怒吼什麼的。但可能是因為被打擊太過,所以,就隻是個略微顫抖的疑問。
東華再次握緊了她的手,放柔了聲音,盡力解釋,道:“那時候,我從未有過心儀之人,也不覺得餘生無人相伴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在那個時候,這并不是一個特别艱難的選擇。如果不曾與你相遇,”他輕輕撫過她的眼睑下方,柔聲歎息,“這就不是什麼大的代價。”
這麼說倒也……是?